第两百九十六章:白公,你孙子该死,你同不同意? (第1/2页)
在这象征着秦国最高权力圈的大朝会上,白甲听到秦王政的问话,并没有太大感觉。
秦王和秦王是不同的。
眼下的秦王政,对秦国的掌控力还不如近百年来最昏庸的秦孝文王。
死了亲孙子的白甲内心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在全力冷静中,他缓缓站起身,自以前上朝从没有过的椅子上站起。
十来年过去。
朝堂变旧人换新,就连上朝的姿势都从正坐变成坐在这个叫椅子的新物件上。
这椅子,也是那个该死的竖子发明!
他竟然当真敢杀我孙!
“王上。”白甲颤颤巍巍拱手,几度欲语,几度哽咽,脑海中满是孙子的音容笑貌。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不好受。
沉浸在悲痛中的白家老家主从没想过,他这一生因一己喜恶让多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又让多少黑发人再也变不成白发人。
那些贱民、奴隶,哪里能和他孙子相比呢?
“长安君在巴蜀楼台杀我孙白马,按刑律,杀人者死,论罪当斩啊!”老人流下浑浊的眼泪,悲嚎声响彻大殿,伤痛欲绝。
好些老秦臣都红了眼眶,褶皱的眼皮一眨就蕴满了泪水。
感情会感染。
白甲的真情实感让这些老人联想到,若是家中最疼爱的小辈被人当街杀害,他们也会痛不欲生吧。
本就决意重惩长安君的他们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如此狂妄竖子,绝不能存!
今日能杀白家白马,明日又会杀谁?
正值壮年的少府司空马起身,拱手:
“请诛贼子!”
满头黑发的廷尉正赵底起身,拱手:
“乱我大秦法纪,就是动摇我大秦根基,当斩!”
三月前递补上来,二十七岁的治粟内史丞姚贾起身,拱手:
“法令不执不足以正视听,请王上依律惩处长安君。”
告病许久,缺离数次大朝会的廷尉华阳不飞拄着膝盖站起,抬手摸着白发掩藏的伤疤,低骂了一声“竖子”,苍音击穿殿宇:
“我才是廷尉!尔等论甚秦律?懂个甚啊!”
第二次争执开始了,三朝老臣四朝老臣开始陆陆续续站起。
慷慨陈词,破口大骂,推搡动手。
秦律……高台上,坐在王椅上的秦王政在心中默念,险些没笑出声来。
秦国律令严苛,是指对黔首,对百姓。
什么时候,秦律可以限制贵族了?
高爵厚禄者,现在还有拿秦律当一回事的吗?
少府监那被神灵句芒取走的五十一万七千金,不都是落入你们的府库了吗?没见有哪家哪户还上来啊。
贱民不该拿,你们就该拿?
这是借口!
彻头彻尾的借口!
白马这个秦国最顶尖世家子死在半官府的巴蜀楼台,让朝堂上这些秦臣人人自危,生怕小辈乃至自身步了后尘。
这,才是借口背后的真实理由。
只有触及到贵族自身的利益、性命,才会招来如洪水滔天的反噬。
秦王政想起他刚来秦国,在章台宫的前殿觐见。
当前台下好些为了处死其弟而动手怒骂的文臣武将,在那时个个称赞其弟,说声谄媚也不为过,欢声笑语不断。
彼时他九岁,此时他十四,变化可真快啊。
秦王政望着台下第一排第一列,在椅子上不动如山,闭目养神的仲父——秦国相邦吕不韦。
吕相不言,似乎是保持中立。
在局势明朗时,中立本身就带有倾向色彩,在藏獒和泰迪打架时袖手旁观就是在等泰迪死。
要求严惩长安君的秦官中,当下喊的最凶打的最狠的没有几个老秦贵族,大半都是吕相的人。
秦国朝堂素来是外来人的领地,本就没有多少老秦贵族,老秦贵族的领地是秦国中高层。
朝堂上以招贤令自外国吸引来的人才,作为中流砥柱的老秦贵族,位于下层官场的各地乡绅豪富。
这就是秦国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
泾渭不分明,互通有无,却又有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隔阂。
可通言语,难以身进。
在外来人的领地,老秦贵族的事不该闹得如此凶如此激烈,哪怕是外来人倾向老秦贵族。
占据半壁朝堂的相权派在推波助澜,挑动在场文武百官的情绪。
秦王政换了个坐姿,仰躺在铺着三层兽皮的靠背上。敲打着继位后新打造的王椅,抚摸着王椅扶手上那崭新的玄鸟纹。
他的父王庄襄王坚持正坐在草席上上朝,说这是传统。
认为这样能引领全国节俭风尚,可使下面那群吵起来和市井小民无异乃至更凶的肱骨大臣们认定其是个不贪图安乐的明君。
老实说,秦王政认为他的父王是真没享什么福。
美人不玩,日常简朴,生活品质还不如一个小贵族。
这样为王不是辜负了王这个字了吗?
王的责任我扛,福我也得享啊!
就像现在。
底下没有几人在乎他秦王政,是因为他把草席换成了王椅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没权。
外象可以改变他人观念。
这属于细节,不是大节。
在大节相同时,细节才有可能决定成败,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节相去甚远,细节屁用没有。
王的大节,就是权力。
秦王政身后还有两把椅子,其上坐着两位太后——赵太后姬窈窕、华阳太后芈不鸣。
秦王政虽是秦王,但尚未及冠,还没有亲政。
当下摄政之人,乃是其身后的两位太后,和身前的相邦大人。
但……未及冠不能亲政是其父庄襄王说的,可不是他秦王政说的。
他回首。
目光炯炯的赵太后看了过来,半眯不眯的华阳太后睁开老眼。
秦王政颔首。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聒噪!”一声年轻到过分的女音如一道无形冲击波,在群臣身上划过。
文武百官静立刹那,还未等有动作。
“这是朝堂,不是市场!尔等是军臣要员,不是市井小民!”赵太后戟指怒目,点指群臣。
她与群臣相隔一个高台的距离。
这层高台冲淡了她天生的妩媚,还予她后天的威严。
群臣各归其位,尤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互相瞪着,许多人瞥向高台上的余光都透着轻蔑、不屑。
赵太后的放荡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听话不是怕了赵太后,是没必要和赵太后撕破脸。
白甲仰着头,满是皱纹的面孔上凝聚着恨意,在想要不要和这个该死的放荡赵太后撕破脸。
赵太后昨日匹马拦路,想要劫走长安君的事,在秦国官吏中间都传遍了,白甲自然也知晓。
王上无权。
今日这场大朝会之所以能召开,而不是在宗正府处死那竖子,正是两位太后的意愿。
[我不能这么做。]白老家主痛苦地做下决定。
与一位实权太后闹翻,对白家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事。
白家的背后是老秦贵族。
老秦贵族在秦国之所以能傲然而立,在于上位的王、后,不敢无故对老秦贵族举起秦剑,自废江山社稷——没了老秦贵族这些中层官员,秦国政务就要停摆。
昨日赵太后射向孟家家主眉心那一箭已经传开了,引起了老秦贵族的广泛不满与愤怒。
老秦贵族誓要把赵太后拉下后位,至少要让赵太后失去权势——这么一个疯癫的女人坐于高位,她再发疯谁管得了她?
长安君头上还有人,犯了忌讳还能惩治,赵太后头上可没人了。
白甲低下头,露出没有几根毛的难看秃顶。
白家当下只是死了一个继承人。
若是和赵太后撕破脸皮,白家可能会被这个疯癫的该死赵人在失势前的最后一刻一波带走。
畜生临死前的反扑最危险。
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白家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就为了出一口恶气?
意气,只有不懂事的年轻人才会为之争斗,白甲三十年前就不年轻了。
所有人都知道赵太后放荡,但没有人敢当着赵太后的面说,这就是权势。
赵太后自椅上缓缓站起,这个动作让朝堂群臣或有或无正色两三分。
“你们张口刑律,闭口秦律。”赵太后眯起双眼:“好,孤今天就和你们好好说一说这秦律是怎么写的!赵底!给孤站起来!”
“太后。”廷尉府二把手,廷尉正赵底起身,欠身。
“刚才就属你最懂律令,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官称不是廷尉正是廷尉呢。”赵太后冷笑:“你既然这么懂,告诉孤,告他人谋反者,当处何刑。”
“这要分有意还是过失了。”赵底拱手应道:“若是有意,那就是诬告,诬告反坐。谋反是死罪,诬告者自然也是死罪。若是过失,那就是告不审。告不审谋反,当罚金也,重罚!”(注1)
“谋反可是死罪,重者族刑。告不审谋反,才处罚金吗?”赵太后直直地看着赵底,声音透着寒气:“赵底,你可想好了。”
赵底再次微微欠身,一脸坦然:
“回赵太后,确实如此。
“诬告、告不失,刑罚差距之所以如此巨大,有其内因。
“一人见有男子翻墙跳入邻居家中,遂告官府言邻家进贼。
“捕盗至,缉拿翻墙男子。一经审讯,发现此人乃是邻家经年未回的儿子,一时情急,翻墙而入。
“这就是告不失。
“告发者虽是错告,但事出有因,非有意加害翻墙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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