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回:人与人的不同 (第2/2页)
“该说不说,这方法还是挺仁慈的。就是太吓人了。不知道楼里的机关是怎么设下的。”
“还机关呢?之前不是有做过那套题目吗?任务目的也说过,这次和那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的事有关系吧。当时坐在我旁边的,还有个老道扮相的人呢。”
“那个白胡子老头?来的时候我还见过。结果上了三楼,说实在爬不动,回去了。”
“……”
人们看着彼此身上那诡异的红印,又望向那栋吞噬了同伴的黑暗巨楼,心中五味杂陈。淘汰的羞辱感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楼内未知命运的深深忌惮。他们安全了,但真正的角逐,仍在那片无光的迷宫中上演。
西北方向,在一处旧式茶楼的屋瓦上,两个年轻的身影正坐在这里。
夕阳正以惊人的速度沉向地平线,将天际线染成一片壮烈而凄美的熔金与绛紫。江风带着水汽和远方城市特有的、混杂着煤烟与市井生活的腥味,吹拂着屋顶上少女散落在肩头的发丝。她屈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伸手指向锯齿般剪影的区域。
“你是说,徵师兄现在就在那里?”她所指的,正是烂尾楼的方向。
如月君的旧围巾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同冬日薄冰般的眼睛。他顺着羽的手指望去,视线仿佛能穿透距离与暮霭,精准地落在那栋建筑上。
“是的。如果他赢了,他就能以雇佣兵的身份,为天璇卿工作。”
“所以他离开我们,是去投奔殷社了吗?”
“我不知道他的打算。毕竟,我也不是他。但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像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毕竟人就是很复杂的生物。我只告诉你,你问我的事情。我知道的会告诉你答案。”
羽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也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苦笑。
“其实你可以不在意这些的。我也不在意。”她抬起头,望向北方,宿江的江面上被落日余晖染成金红色的粼粼波光,“你说你帮我,是因为你觉得曾经伤害了我的朋友,想要补偿。但是有些事……其实我也并不想知道了。”
如月君的眼神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困惑,那是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茫然。
“你们人类真是复杂啊。”
“其实我已经开始发现,有时候脑袋让你忘记一些事,是有道理的。它确实在保护你。从这种保护里逃出来……你未必应付得了。”她终于转过头,直视着如月君那双藏着弯月的眼睛,“而且说到底,你不也曾是人类吗?除了,你的头发是白色,只有很少几缕黑……”
如月君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抬手,将遮住口鼻的旧围巾又往上拉了拉。
“原来你也能看出来。没办法,我从小一直在生病。不过,我也不清楚我生前是不是人类。除了发色,我有很多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从我死前就是了。”
“比如?”
“比如,人类的话,记忆是有限的吧?但是我却记得我出生以来,甚至更早时——意识成型前的所有事。虽然我还不能看到,但能听到、感知到。”
这次轮到羽惊讶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所有?那、那你不会很累吗?这简直和我师父一样!虽然师父说,她也只是在过去如此,现在好多了。可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会想起来,想象一下就很难受啊。”
“这就是我和你们的不同。我可以把记忆主动按照优先级分类,将一部分尘封起来,需要的时候再拆开。而且,”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本身就能处理更大的信息。所以我什么事都记得,什么事都能随时经环境提醒被想起。你若是问我其他人的去处,我也记得。”
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触动了某个念头。她再次沉默下来,视线重新投向比宿江更北的地方,东北方;投向对岸更远处那片被暮色笼罩、楼宇林立的城区轮廓。
“我的商师姐,是在那边,对吗?和……贪狼会的人在一起?我知道,她为了治我记性不好的病,从那些人手里拿到很多药。这些事我记得很清楚。”
“对。她还在和贪狼会的人接触。尚未离开。”
羽的眼神黯了黯,交织着担忧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
“商师姐……她很容易被人说动的。”她喃喃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管他们都做了什么决定,是好是坏……我只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如果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只以为他们一切安好,不必面临事实如何,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我倒是理解你。我被母亲杀掉的那天,最后的念头,就是希望我哥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
当然,如月君没有告诉她,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兄长是否知道,如何知道。
晚风似乎停滞了一瞬。巨大的灿烂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道炽热的弧线,挣扎着停留在江与天的交界处,将两人的身影在粗糙的水泥屋顶上拉得很长很长。江水的流淌声、远处模糊的汽笛声,都仿佛被这沉重的寂静吸走了。
羽转过头,深深地看向如月君被围巾和暮色笼罩的侧脸。那平静叙述下,蕴含的巨大悲恸,让她心头一紧。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用一种异常平和的语气,轻声说道:
“那……你愿意给我讲讲更多关于你母亲的事吗?就是南国的……那条龙吧?”
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世界被一片温柔而深邃的绛紫色的暮霭温柔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