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章 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 (第1/2页)
“那朕真的种了。”朱翊钧将三颗土豆放在了御案上,看着石星言说道,这个时候,石星言还有退路,朱翊钧总是如此,愿意给两次机会。
“九边都种的话,臣敢断言,良薯启昌运,九边厎皇基。”石星言再拜俯首说道。
厎读dǐ,通砥,有使稳固之意,石星言是正经进士,而且是文化贵人,青州石氏,汉传世家,文化贵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引经据典。
他的意思是:这中盛良薯可以开启大明昌盛运道,九边哪怕是灾年,也能丰收,使大明皇帝皇图霸业的根基稳如泰山。
九边不乱,大明安泰。
中盛速生杨,中盛良薯,都是中盛为号,取意也是直截了当,中国繁荣昌盛。
朱翊钧看着石星言,对他颇为满意,哪怕他反对自己。
石星言是被流放外出做官的。
隆庆二年,石星言以吏科给事中的身份,上了道奏疏说:天下之治,不日进则日退;人君之心,不日强则日颓;臣窃见:陛下自入春以来,天颜渐癯,视朝渐稀,章奏频阁,淫游肆用。
石星言,以隆庆皇帝不如隆庆元年勤勉为主干,上了一份六事书,批评了隆庆皇帝六件事。
嗜私欲好宴饮、鳌山灯火之乐、不讲筵不视朝、信谄臣不听言、奏留中不下事、必耽声色之欲。
这六个指控,数千言,没有一个是石星言胡说八道,隆庆二年的鳌山灯火,隆庆皇帝从国帑取了二十万银,珍异之宝,作鳌山之灯。
每一句都戳到了隆庆皇帝的痛处,隆庆皇帝大怒!以‘恶言讪上无礼’为由,命廷杖六十,罢黜为民。
百官纷纷上谏回护,石星言才勉强保住了官身,但依旧被流放到了甘肃做官,从知县开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陕甘总督的位置。
二十多年过去了,石星言还是那个石星言,依旧忤逆了上意,不太遵从国朝的政令重开西域。
石星言之前,都已经对大明绝望了,他是臣子,他看的更清楚,大明朝快完了,气数将尽。
在他有生之年,他眼中的大明,和大臣们眼中们的大明,完全不同,他得罪了圣上后,二十年在甘肃、在山西、在河南、在浙江,再回到甘肃。
他看到的大明是:
皇帝在神隐,在避祸,很少进行决策,没有任何的担当,多数都在随波逐流,只顾着自己的骄奢淫逸,丝毫不顾国势危急。
大臣们在党争,一个贪腐的严嵩当国20年后,来了个更加贪腐的徐阶。
徐阶倒台后,来了个不分青红皂白包庇晋党的高拱,好不容易来了个想要有一番作为,有些担当的张居正,各种原因之下,张居正选择了摄政。
摄政当国和人亡政息是同义词,皇帝成年了,你还没篡位,你怎么办?你要是想篡位,你还能有什么作为?
地方的官吏们,在死命的捞钱,贪腐横行之下,国体不存。
贪腐必然纵容兼并,天下本就困于兼并,人地矛盾已经变成了冲突,而且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频繁。
士大夫们袖手谈心性,整日里谈的都是些风花雪月,谈的都是些空洞无聊之事,即便是考取了功名,也是一心钻营,拜于座师门下,自称走狗,除了升转捞钱,别无他求。
百姓们困于兼并之中,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连口饭、一条裤子,都是奢求。
在石星言眼里,什么王侯将相,什么达官显贵、什么文人墨客、什么儒教经伦,全特么都是假的!二百零五岁的大明,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饿,是真的!
百姓饿,这是石星言从知县事升到了陕甘总督,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唯一看到的景象。
从什么时候,石星言不再绝望?从甘肃建立育种地,有了新方向,石星言才真的看到了希望。
朝廷的斗争和他距离太远,皇帝的亲事农桑,更像是一场张居正精心布置的政治作秀,种种新政的光芒,根本照不到甘肃这个偏远之地。
但在育种地建立的那一刻,石星言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在皇帝毅然决然选择了陇开驰道的时候,石星言斗志昂扬!
他知道,大明之前含着一口气没咽,终于一个大喘气后,翻了身,坐了起来。
皇帝真的想要重开西域,还是借着重开西域的名头,对陕甘绥这些穷困之地进行分配?石星言猜不到,他这是第一次面圣,他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他不去猜。
他考中进士那年是嘉靖四十一年,那年世宗皇帝没有在殿试上露面,之后,他就是个给事中,也没机会面圣,大朝会都入不了皇极殿。
隆庆二年他就被贬出京师,他一辈子没见过皇帝,这是第一次见。
石星言其实不太会当官,金榜题名、考入翰林院做翰林,大好的前程,被自己给亲手毁掉了。
隆庆二年那封骂皇帝的奏疏让他颠沛流离二十年,时至今日,石星言依旧不悔,为何不悔,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大明就这么完了。
石星言见到皇帝后,看到了皇帝那双手,他知道,陛下真的种地,陛下是同志者、同行者、同乐者。
陛下在万历元年注解了论语中的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陛下说:朋友从远方而来,自然是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志向,自然会做相同的事儿,怎么能不愉悦呢?是谓曰:同志、同行,方才同乐。
这句话就是非常不起眼的注解,但十七年来,鼓舞着石星言,和像他一样的人。
石星言来到了御前,确定了当初的注解,不是陛下收买人心的政治作秀,是陛下的信念。
石星言现在信心十足,天变又如何?大明齐心合力,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石总督,不知可曾听闻天变之说?”朱翊钧看着石星言说起了小冰川气候,自永乐元年开始的降温,正在变得更加恶劣。
石星言郑重的说道:“臣听说了,臣在甘肃、山西十四年,臣以为真。”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着堪舆图说道:“所以,你反对重开西域,若是不趁着天变之前,把这事做了,重开西域这事,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石星言想了想,俯首说道:“钦天监不是说十年九旱吗?等撑过了这十年,否极泰来,陇开驰道在驰道抽分局之下顺利运行,陕甘绥也稍微富了一点,就可以重开西域了。”
“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是可以等一等的。”
朱翊钧摇头说道:“否极泰来之日,无人可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都有可能。”
石星言愣了下,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没说出来,陛下是圣君,显然不会说胡话。
钦天监天文生、格物院天文院,显然对过往的几次阴阳失度、水旱不调的历史文献进行了整理,就信史经验而言,这股超级寒潮,恐怕真的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连皇帝都等不到的地步。
“那就更不能要了。”石星言小声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听超级寒潮和连续性旱灾,十年都不能结束,石星言的态度更加坚持了,连好听话都不肯说了。
石星言看陛下没有反驳,立刻低声说道:“陛下,陕西、甘肃的粮食是无法自给自足的,大约要有两成需要腹地供应,现在有了绥远的河套,能够减缓一点腹地的压力。”
“西域的粮食,也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如果这个时候,重开西域,很有可能需要从江南向西域供应粮食。”
“现在,养不起,再加上天变,更守不住。”
石星言不谈银子,银子在甘肃几乎没什么用,只有粮食是最关键的,也就是驰道已经修通了,人们有了盼头,否则的话大旱一来,陕甘绥缺的粮食更多,甚至陕西、河南也缺粮,弄出颠覆社稷的民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有道理。”朱翊钧没有否认,石星言爱说实话,他讲的对。
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如此,要考虑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
石星言一直觉得:把南洋能种地的地方都占了,把钢粮的南北对流建立起来,才是朝廷目前最应该做的事儿。
“陛下,边疆地区的价值极高,因为军事安全。”
“无论是绥远还是甘肃,没有西域,都是把腹心剖出来给敌人,这不利于大明的安宁。”
“所以,宁远侯在轮台,非常有必要,一颗钉子扎在西域上,就像是白杨树一样,大明可以进退有据。”石星言生怕自己劲儿使大了,朝廷突然从进攻,转为完全的收缩,赶紧往回找补了下。
进可攻,退可守的轮台城,绝对不能放弃,只要大明在西域的心脏上扎根钉子,西域就威胁不到大明腹地的安全。
安全价值是一个通常被人忽略,却十分重要的价值,甚至超过了经济的重要性。
西域的马匪一年三次劫掠绥远,再好的王化,都会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再看看吧。”朱翊钧想了想,李成梁都已经打到轮台城了,就让他继续开拓吧,他那三千客兵,大明还是养得起的。
朱翊钧对西域的计划,发生了一些转变,在原来的规划里,他打算郡县化西域,这个规划胆子很大。
现在他打算搞总督府了,就是让李成梁打,打完在绿洲上建城,大明在西域的实际统治范围就是一座座城池,剩下的地方,高度自治,这就是大明的总督府制度。
打多少算多少,拿多少是多少,等大明有能力的时候,再继续深入的王化。
朱翊钧和石星言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西域开拓之事,石星言简单的介绍了下西域重要的关隘。
几乎所有数得上名字的关隘,都位于重要的地理区域,名山之侧,大川之旁。
控制了关隘这一个点,就控制了通过此处所有的路,控制了整片区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嘉峪关有三大名关,铁门关、玉门关、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和阳关都位于关西七卫,这嘉峪关外的七卫,八成都是汉人。
铁门关,是一个沉没在风沙里的名字。
铁门关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中,是在汉武帝建元三年,张骞过遮留谷,发现了这里的重要性,一直到东汉永元六年,班超在此修路筑关,铁门关正式建立。
安史之乱后,大唐撤出了西域,铁门关落入了西突厥的手中,时至今日,已经850年之久。
铁门关位于天山南麓,三山夹两盆的关键位置,只要在此驻军三千,什么西域贼寇,都扰不了大明安宁。
李成梁被偷袭的地方,就在铁门关,他许下了好处后,就修了一条石子路到了铁门关,李成梁亲自跑去勘验地形的时候,被几个部族联手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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