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少的天子 (第1/2页)
刘宏
多年以后,在昏黄闪烁的光影中,缱绻在病榻上的汉灵帝刘宏,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不免要面对熊熊四起的黄巾军烽火。糊涂的时候,则会在浑浑噩噩中,回想起他从河间国到京师洛阳的那段不算遥远的时光。
河间国地处北方,冬日总是格外寒冷。不到十二岁的刘宏裹紧了厚重的赤狐裘,依然止不住地颤抖。手指尽管藏在温暖的皮裘之中,却依旧变得麻木而僵硬,脸颊被冻得通红,嘴唇微微发紫,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刘宏的眼睫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花,他眨眼时,霜花轻轻颤动,伴随着窗外雪花的飘落,世界显得格外宁静。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孤独感。
就在一天前,他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可现在,他身着华服,即将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些许的兴奋,又在心中游疑着一股莫名的惶恐。年纪轻轻的他对于“大汉帝国”这个概念尚没有实感,更不知道那股奇特的惶恐从何而来。十二岁的刘宏忽然想冲出屋子,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撒点野,踩出一条通往京师的路来。
“殿下,该启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刘宏的思绪。
这个声音反覆了多次,刘宏终于缓过神醒转过来,他转过身,昨日,正是这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宦官与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一起,向他宣布了足以改变一生的诏令。
“应天顺时,诏兹明命。诏曰……”
佶屈聱牙的行文用典刘宏已经记不清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先孝桓皇帝晏驾,新寡的皇太后窦氏下诏,让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解渎亭侯承继汉室大统。
这位中年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让刘宏感到一丝温暖。
“曹常侍,我……我想再见一见阿母。”刘宏低声道。
“这,殿下之心老奴明白,只是……”
“时候已经不早了,殿下为何还不出发?”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大步走近,带起一阵更猛烈的风,激得刘宏又打了个哆嗦。
“刘御史,我……”刘宏还没说完,话头就被曹节接上。
“刘御史,殿下想于临行前再尽母子之情,你看可否再通融一时?”
“臣刘鯈,伏地顿首,敢陈愚衷。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殿下孝心切切,欲迎董贵人至洛阳,以全孝道,其情感天动地。然人生在世,总有诸多无奈,正如蔓延之草,虽欲覆盖山川,亦需顺应天时地利。殿下承继大统,乃天命所归,刻不容缓。此时朝政多艰,天下百姓殷殷期盼陛下速归洛阳,以定国是,安民心。先孝仁皇陵墓所在之地,陛下生母董贵人守墓尽孝,此乃礼法之规,不可轻改。殿下身为九五之尊,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表率。古人云,王者以天下为家,不可徒恤私亲。殿下之重任,在于继承汉室正统,启程赴洛阳,宜急不宜缓。途中,殿下需经过诸多州郡,每至一地,皆需接受地方官员及乡绅朝拜,宣示正统,稳固人心。且途中路况复杂,山川险阻,加之冬日严寒,殿下行程已颇为艰辛,若再延迟,恐生变故,不利国运。愿殿下勿受小人之言蒙蔽,以私情误国是。”
刘鯈不叩不拜,说得正气凛然,落在刘宏耳中不过又是一长串让人头昏脑胀的拽文,倒是被最后一句波及的曹节依旧面不改色。
曹节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刘宏的肩膀:“殿下,既然刘御史如此说,还请您早日动身。老奴会一直随侍左右,殿下若有需要,可随时呼唤老奴。”
刘宏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跟随曹节走出了房间。外面停立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漫天飞雪依旧掩不住色彩鲜明的朱红车轮与翠绿华盖,正是皇子堪乘的王青盖车。车盖两侧,中黄门骑马侍立,监视周围。羽林军拱卫四周,以防不测。虎贲军在虎贲将领指挥下,谨防不法出现。
这支数千人组成的庞大车队已经准备就绪,在风雪中等待着护送年幼的新帝前往洛阳。
车辆高大,刘宏形容尚小,踩踏着一名中黄门的背上了车,车内四名素服宫人垂手侍立,偌大排场让刘宏呆了呆。
只听曹节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向洛阳行进。
坐上马车后,刘宏依然心绪不宁。他掀开帘子,回首想再望一眼解渎亭侯府,却只有刀子似的风雪扑打在他脸上。
车内预架了暖炉,熏香自兽首颅内飘散,沉厚馥郁让刘宏头昏脑胀。本想找人说话,但那四名宫人是为服侍刘宏路上饮食起居所设,个个比哑巴还闷,一声咳嗽不闻。刘宏无奈,敲了敲车前壁,想召曹节进来询问一些事项。
只听到外面刘鯈沉声喊道:“殿下有旨,停车待命!”
接着就是一连串“殿下有旨,停车待命”,中黄门告知羽林军、虎贲将领,一千多人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曹节踩着中黄门的背上了车,将帘子揭起,让众人都能看到自己与刘宏对话。
“殿下,何事吩咐?”
刘宏瞥了一眼车外等待的刘鯈和众将士,问话之心已然成了被风雪压灭的火堆,他疲惫地摆摆手:“无事,快些走罢!”
伴随着“殿下有旨,快走”的喊声,车队再次行进。刘宏意识到自己现在难以行事,索性闭目养神。
待到晚间,车队行至一处荒废驿站。虽然不知驿丞驿卒已经逃驿多久,但锅灶火塘等尚算完好,因此刘宏除了干粮与烤肉,还能喝上一碗肉汤暖身。
大雪渐止,玉兔东升,夜色似被洗过一般透亮轻盈。刘宏仰头望见天际流星,心中孤寂之感再生。
篝火边,曹节接过仆人递来的烤肉与汤羹,先用银针试过,再命上食的仆从试吃,见他们神色如常,只是身体有些许面对上位者的紧绷,再过片刻,无事发生,才为刘宏递上汤匙、匕首与食箸。
“殿下请用。”
刘宏饿极,就着汤碗痛喝了两大口,呛得连连咳嗽,曹节忙为他拍背。
刘宏顺过气,抬头看到另一边的刘鯈微微摇头,盯着自己的目光中闪过几分不屑。
他心中忽然鼓起一股怒气,大声道:“刘御史!”
“臣在,殿下有何吩咐?”刘鯈答言依旧不紧不慢,动作稳如泰山。
“日间你向我进言时,称伏地顿首,却不曾下拜,可是藐视于我?”
刘鯈张口结舌,显然没想到这十二岁的少年在此时此刻因此事发难,众目睽睽之下,场面一时僵住。
曹节见机得快,从容跪下道:“殿下,刘御史白日所为,纵有不尽如礼仪之处,也是为国是着想,一时失言,望殿下饶过他这无心之失,小惩大诫即可。”
这一番话等于是替刘宏定了刘鯈不敬之罪。刘宏点点头:“既是曹常侍如此说,本侯也就不多追究了,还望刘御史言出必行。”
刘鯈不情不愿下拜,口称恕罪。往后十数日,都不曾再在刘宏身边聒噪。
当夜饭毕,羽林军值守,虎贲军警戒。一直到众人都睡下了,刘宏等待的机会才终于到来。
曹节踩着车架登上马车,两人对坐。刘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曹节,终于将盘桓在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曹常侍,大行皇帝虽无子嗣,但汉家宗室颇多,为何选我?”
“自然是因为殿下仁厚礼贤,夙慧天成,年少有为,可承大统。”
“这十六个字,怕只有年少才是真话。”
“殿下说笑了。大行皇帝晏驾后,满朝文武参照从前征北乡侯、汉质帝等汉家故事,河间王系七岁到十四岁,亲侄、堂侄,都在选任范围内。勃海王刘悝虽是河间王子孙,但他奉乐安王祀,已不属于河间王系;平原王刘硕嗜酒,多过失,且无子。殿下与先皇血脉最近,又年龄合适,继承大统乃是天意。”
“曹常侍,现下只有你我,还请直言。除皇太后窦氏外,朝中主张拥立我的,到底是哪些人?”
“光禄大夫、侍御史刘鯈与殿下同为河间国宗室,是他向窦太后建议立殿下为皇太子。窦太后下诏,任命老奴为奉车都尉,与刘御史共同迎立殿下。窦太后之父、城门校尉窦武此时正在洛阳城中等待殿下承继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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