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宦官的算计 (第1/2页)
典中书者等
九月辛亥日,初七。
洛阳城中已很带了些凉意,尤其是晚间,星月都淡的几乎望不见的夜空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更深露重,似乎连人的呼吸都因为沾染了入秋的寒气变得沉重起来。
宫中的灯火燃烧了许久,已然黯淡了几分。那摇曳的火光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长夜漫漫,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都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金碧辉煌的殿堂此刻也失去了白日的耀眼,变得模糊而神秘。偶尔有值夜的宫人走过,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巷中回响,更增添了几分寂寥。
暗淡的月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月中步来,在宫墙间穿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巡逻的禁军。
黑影来到一所并不起眼的房子前,只见两名守卫正昏昏欲睡。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绕过守卫,推开了大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门内黑暗无比,天边投下的微淡月光不足以看清脚下的路,黑影掏出火折子打亮,借着火光穿过曲折的回廊,再次来到一扇并不起眼的门前。他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而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其中的某个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翻找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黑影立刻躲到了书架后面。一名守卫举着灯笼走了进来,似乎在寻找什么。黑影屏住呼吸,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不要发现自己。
守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发现异常,转身离开。黑影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寻找。终于,在一堆看似无关紧要的文书中,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地揣进怀里。
黑影蹑足退出房间,迅速向另一个方向潜行。凭借着对皇宫地形的熟悉,在位于皇宫的偏僻一角,他看到了房间中透出的晦暗灯光。
他轻轻敲响了门扉,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宦官服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后,眼中带着一丝警觉。黑影迅速闪进屋内,中年宦官立刻关上了门,以防被人发现。
“大人,大事不好!”因为奔袭一路,黑影气息急促,声音却还很年轻,同时从怀中取出自己护送了一路的东西递给了中年宦官。
中年宦官的面颊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使他的神情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和阴谋。他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警惕发问:“你是哪里当值的?深夜擅离职守,闯入上官房中,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奴婢只是中书省里一个文书小吏。”黑影喘息着,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稳定,“但奴婢知道,若不及时将这封奏疏送到大人手中,那才是真正的罪责。奴婢是冒着生命危险,从北宫禁省中把东西取来的。”
中年宦官的目光在黑影和那份奏疏之间来回移动,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疑惑和警惕。他知道,宫廷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后果。
“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应当知道,中书省里的奏疏都要交由陛下亲自审看,你私自盗取,这是杀头的大罪!”中年宦官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的文书吏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奴婢知道。但奴婢更知道,若不如此,这宫里上下几千同僚的性命都将不保。”
“你既是文书吏,这份奏疏是谁交给你的?”中年宦官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嘴角向下微微倾斜,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伸手接过奏疏,借着灯光看到了上面的火漆封印。
“是侍中刘瑜。”年轻宦官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刘瑜?这厮上月借太白犯太微之象指桑骂槐,说有奸人在皇上身边,要严密提防,言语间骂的可不就是我等近侍。我倒要看看,他这回又要如何?”中年宦官的眼角微微上扬,眼皮轻轻闭合,仅留下一条细缝。透过这条缝隙,他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他轻轻撕开封印,展开奏疏,只见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默读了几行,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几道深刻的皱纹更加明显,岁月的痕迹在这一刻被无情放大。
“这份奏疏的内容,你可知晓?”中年宦官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这无名小吏。
无名小吏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将其从北宫禁省取出,并未敢私自拆阅。”
中年宦官点了点头,似乎对这年轻人的回答感到满意,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很好,你的功劳咱记下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你在此地等候,不得外出,我会派人来保护你。”中年宦官说着,将奏疏收入怀中,快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门仔仔细细掩住。
无名小吏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已经触动了宫廷中最为敏感的逆鳞,而这份奏疏的内容,显然是足以动摇朝局的重要情报。他瘫坐在椅子上,这时才觉出口中焦渴。他抓起茶壶,一口气将壶中剩下的冷水喝干,被激的打了个寒颤。
忽然,无名小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的脑海中迅速回放着刚才中年宦官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那句“我会派人来保护你”在他的耳畔回响,却像是一句死亡的预告。他意识到,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像他这样毫无后台的知情者往往是最先被清除的对象。
“该死的朱瑀!这帮阉狗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无名小吏叫出上官的名字狠狠骂道,丝毫不在意自己也把自己骂了进去。
无名小吏奔到门前,却发现门已经被死死锁住。慌乱中他似乎听到了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那是活阎王派来的勾魂恶鬼,要把他拉下地狱。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行动。无名小吏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扇半掩的小窗上,那是唯一的光亮,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将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带走,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外面是宫中的一片荒僻之地,少有人至。
无名小吏深吸一口气,跳出了窗户。他的脚步在夜色中疾行,每一步都尽可能轻盈,以免发出声响。他知道,此刻宫中已经有人开始搜寻他的踪迹。
他避开明亮的区域,专挑阴暗的小道,利用自己对宫中地形的熟悉,尽可能地与追捕者周旋。他的目标是宫墙,只有翻过了那堵墙,他才能暂时安全。
在逃亡的过程中,无名小吏不断变换路线,有时故意留下误导的痕迹。他不敢想象如果被抓到会是什么后果,他只能不断地跑,不断地逃。
终于,在月光的帮助下,他找到了一处宫墙的缺口,那是宫中工匠出入的地方,平时无人把守。他拼尽全力爬上墙头,
无名小吏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宫墙的顶端,只需一跃,就能翻过宫墙,逃离这个充满阴谋与危险的地方。
可是出宫了又能怎么样?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进宫前在民间的日子,那些为了一口粮食而苦苦挣扎的记忆像潮水一样让他透不过气。
自己好不容易进了宫,虽然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吏,虽然宫中的生活充满了危险,但相比于宫外,这里至少有稳定的俸禄,至少能让他远离饥饿和寒冷,有朝一日或许还能获得晋升,享受更大的权力和财富。如果逃出宫去,他将失去一切,成为一个被追捕的逃犯,生活无依,命运未卜。
这些思绪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着他内心的平静。他知道,如果翻过这堵墙,等待他的将是无休止的逃亡和不确定的未来。而留在宫中,他还有机会接触到权力,或许还有一线改变命运的可能。
无名小吏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从墙头爬了下来。他决定赌一把,赌中年宦官或许不会对他下手,赌自己能够继续在宫中生存下去,甚至有机会攀上高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的禁军,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同时也要寻找机会,让自己在这场宫廷斗争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
朱瑀拿着奏疏会去找谁邀功?无名小吏心思电转:这厮临走前口头说是要进宫面圣,但以他区区长乐五官史的身份,想见到皇帝那是痴人说梦,他能够接触的只有太后。但太后的长乐宫在南宫往西,而他记得朱瑀临走前是往东北看了几眼,那里是北宫,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寝宫德阳殿。
如果朱瑀所谓的“进宫面圣”只是一种说辞,他想要邀功的对象,就必然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宦官,也就是那几个中常侍。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意见对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如果朱瑀能够将这份奏疏递到他们手中,不仅能够邀功,还可能因此一跃成为宫中的新贵。
但那几个常侍如今深受皇帝宠信,架子端的一个比一个大,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朱瑀最可能联络到的,还是和他一样的中层宦官,或许是那些与他有交情的,或者是同样渴望晋升的同类。他们虽然不能直接面见皇帝,但通过他们的渠道,消息可以更快地传到中常侍的耳中。
“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一声炸雷般的呼喊惊得小吏心跳几乎停止。这声音似乎是朱瑀发出的,但小吏已经分不清了。喧哗之声由远及近,汇成滔滔巨浪,将所有仍试图站在岸上的人拍得粉身碎骨。
这消息若是真的,无疑是掀起了宫中最大的风暴。陈蕃和窦武都是朝中的重臣,他们竟然敢奏请太后废帝,这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无名小吏立刻意识到,朱瑀手中的奏疏可能就是与此事相关的重要证据。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若真是陈蕃窦武要向太后奏请废帝,他们都是精明能干的老臣,不可能不考虑到机密泄露的风险。这样的机密,若是真的,应该是藏在最深的夜里,最暗的角落,又怎会轻易落入自己之手?很显然,这是一场权力的博弈,而朱瑀的声音,不过是这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但无论如何,这一声喊叫都无异于正式宣战,今夜,宦官与这些士人们,将要不死不休了。
那自己该怎么办?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宦官,若士人们胜了,一样是要被清算的对象,单凭自己偷盗文书就难逃一死;若宦官们胜了,他也很难得到任何好处,除非——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了正北方。
他并没有去过德阳殿,那里不是他能踏足的地方,但如今箭在弦上。他发足狂奔,一路上被喊声惊醒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众人各自忙乱,无人去管一个疯跑的年轻小吏。
德阳殿终究是皇帝寝宫,门前守卫森严。他知道自己进不去,若敢像朱瑀一般喊叫,即刻就会被禁军拿下,但此刻的德阳殿中刚刚亮起灯火,应当是有人传话告知曹节等人发生了什么,而曹节醒来后首先要去找的就是小皇帝,他会把小皇帝带去哪呢?
德阳殿前殿!那里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如果曹节醒来后得知发生了紧急情况,他很有可能会将小皇帝带到前殿,那里可以迅速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同时也能够保证皇帝的安全。
前殿虽然也有守卫,但在紧急情况下,人员的流动和注意力可能会分散,这为他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机会。
“你是哪里当值的?”忽然有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奴婢是中书省的文书吏。”他心思转得很快,低头答道,并没有抬头看问话的人是谁。
“中书省的怎么跑到德阳殿了?罢了,既是中书省当值,可识文断字?”
“奴婢略识得几个字。”
“嗯,衣裳倒也整齐,看来也算伶俐,随我来。”那声音的主人示意他跟自己走。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忘记整理仪容,眼下许多人都还在黑甜乡中,要找得体能用的人可不容易。
他小步跟在那人身后,沿着高高的台阶一步步踏上德阳殿,原本隐在暗处的身子也被灯火一点点照亮,直到全身都沐浴在光晕中。
“大长秋,事出突然,奴婢身边只有这么个年轻人还算齐整,听他说自己也认识字。”那人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谄媚起来。
“罢了,这黑灯瞎火,有人可用就算不错。”另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那个小子,你叫什么?”
“奴婢,中书省文书吏——”
“不必啰嗦了,你来。”那人不耐烦地让他上前,令他抬起头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权倾朝野的中常侍曹节,这中年宦官的面皮白净,保养得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他穿着一袭深色的宦官服饰,衣襟和袖口上的金线绣纹,彰显着他的地位非凡。小吏站在他面前,不由得感到一股压迫感,但他尽力保持镇定,不敢有丝毫的失态。
“陛下刚刚醒来,仍在沐浴更衣,你来写一份文书,召尚书们进殿。”
这不是他第一次拿起笔,但这支笔仿佛有千斤重,只是写“召诸尚书速进德阳殿,勿得迟延”几个字,就让他几乎汗流浃背。
“还算庄重。”这个评价让他松了一口气。
“拜见陛下。”他几乎是同时跟着曹节跪下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起来吧。”十二岁的皇帝声音中仍不乏稚气,他起身时,注意到皇帝手中握着的那一线寒光。
他的手中也不知被谁被塞了一把剑,令他护卫皇帝。他机械地站近,等待着这场由他引起的大戏正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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