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栀子图(1993年秋) (第1/2页)
霜降的寒气在祠堂飞檐凝结成白霜。苏柒柒踩着条凳摸向横梁裂缝时,朽木碎屑簌簌落进后颈。她指节触到某种脆硬的质地,霉变的黄裱纸蜷缩在蛛网深处,像条蜕了皮的蛇。灶灰勾出的沅江水道蜿蜒如蜈蚣,每个渡口都开着朵干瘪的栀子,枯萎花瓣边缘泛着暗褐——与王瘸子媳妇床头那滩风干的血渍如出一辙,连叶脉断裂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晒谷场的新米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苏柒柒用顶针尖挑开窗台上的冻膏药,搪瓷缸底的药渣凝结成黑红色痂块,倒映出昨夜父亲沾着猪粪的鞋跟。那鞋跟曾碾在她折断的肋骨上,将“严厉打击拐卖妇女“的告示残片踹进血尿横流的猪圈。此刻秋风正撕扯着红头文件,“拐卖“二字被撕去半边,纸角鬼使神差覆在暗红污渍上,像给罪恶盖了张遮羞布。
祠堂后墙的铁链声忽然密集如骤雨。苏柒柒佯装拾柴凑近枯井,靛蓝丝线在暮色中泛着磷火似的微光——正是母亲襁褓布缺失的金鳞纹残片。井底升腾的腐臭裹着奶腥,让她想起去年涝死的那窝猪崽,胀鼓的肚皮下渗着浑浊的黄水。指尖蹭到的青苔沾着黏腻,分明是未干涸的羊水。
王瘸子媳妇失踪那夜,芦苇荡的月光泛着尸青。苏柒柒缩在河滩乱石后,看见张老大的船篙挑起半截红布条。去年清明漂走的河灯上,母亲用炭灰画的栀子花正如此刻船篷里漏出的呜咽,断断续续扎进江心。“七丫头见过会凫水的母狗不?“酒气混着鱼腥喷在耳后,篙尖挑开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时,怀里的蜡封信硌得断骨钻心地疼。月光将船板缝渗出的黑红液体拉成长丝,凝成串往江心漂的血珠,像极了河灯熄灭前的最后一点光斑。
晨雾漫过祠堂门槛时,供桌下的血棉花团正在蠕动。蓝印花布裹着的女婴脐带系着顶针,针眼穿过的半截金线闪着诡异的光。苏柒柒解开襁褓的刹那,婴儿后背的蝴蝶胎记振翅欲飞——与蜡封信里“林秀珍“描述的别无二致,只是蝶翼边缘多出排细密的针孔,仿佛被人用绣花针重新勾勒过轮廓。
晌午的日头晒化了墙根薄霜,却化不开赤脚医生药柜底的血渍。泛黄的接生簿里,1991年冬月十七的记录页蜷曲如干枯的栀子花瓣,“周姓产妇死胎“几个字在褐斑中格外刺目。苏柒柒指尖抚过页脚靛蓝碎布时,祠堂铜钟突然炸响,惊飞了屋檐下避寒的乌鸦。碎布塞进裤腰的瞬间,她瞥见村长媳妇晾晒的百家被里裹着截铁链,锁头上“周“字花体与顶针内侧的刻痕严丝合缝。银镯子反射的日光照亮“沅江“二字,晃得她眼底泛出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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