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长安无字碑 (第1/2页)
驼铃声碎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像一把金豆子撒进了滚沸的油锅。
距那雄踞八水、吞吐山河的巨城尚有十余里,官道却已显出不同寻常的拥挤喧嚷。
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各色口音交织成一片嗡嗡的市声。
贩夫走卒的汗味,西域胡商的浓郁香料,道门修士拂尘掠过的清冽松香,佛门弟子低诵经文带起的檀息,还有风尘仆仆旅人身上戈壁的粗粝沙尘气......种种气息混在一处,被正午炽烈的日头蒸腾着,弥漫出一股只属于长安,包罗万象又躁动不安的独特味道。
人群的洪流,却被前方一道无形的堤坝给强行截断分流,又拥挤在一起。
堤坝的核心,是一块碑。
一块孤零零矗立在官道旁开阔野地上的巨大石碑。
碑身非金非玉,色泽沉郁如古潭深水,又隐隐透出一种历经万载风霜的灰白。高逾三丈,宽丈余,厚实无比,沉默地楔入大地,仿佛自亘古便生长于此。碑顶斜削,线条刚硬,并无半分雕琢纹饰。碑身之上,更是一片空白,无字无画,光滑如镜,映着天上的流云和地上攒动的人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与神秘。
此刻,碑身方圆数十丈内,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竟比长安最热闹的东西两市也不遑多让。
几个身着锦斓袈裟,宝相庄严的大和尚盘膝坐在离碑稍近的蒲团上,手掐佛印,低眉垂目,口中梵唱不断。阵阵肉眼难辨的金色佛光自他们身上腾起,如流水般温和地涌向石碑,试图浸润其冰冷的内核。然而那佛光甫一触及碑面,便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便被那深潭般的碑体无声无息地吞噬殆尽。为首的老僧白眉微颤,额角沁出细汗,低叹一声:“这六年前自九天坠落而下的无字碑,当真玄异。万法皆空,此碑却如顽石,不纳我佛慈悲真意,怪哉,怪哉!”
另一侧,数名高冠博带,仙风道骨的道门修士结成阵势。一人手捧紫铜罗盘,指针疯转;另一人指尖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面前悬浮的八卦镜射出青蒙蒙的光华,罩定碑身;更有老者须发皆张,双手虚按,磅礴精纯的真元力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气流,如长江大河般轰然撞向石碑!
“咄!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开!”
老者一声断喝,声震四野。那青色真元撞上碑面,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气流四散激-射,卷起地上尘土飞扬。围观人群被劲风逼得连连后退,惊呼连连。
待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那巨大石碑依旧岿然不动,光滑的碑面上连一丝最细微的划痕都未曾留下,仿佛刚才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嘶......这......这不可能!”催动真元的老道脸色一白,身形微晃,显然消耗甚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骇然。“老夫这‘玄元一气’便是精铁也熔了,此碑......此碑究竟是何物所铸?”
不远处,一群劲装结束,气息彪悍的武夫聚在一起。为首一个虬髯大汉,赤裸着筋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他盯着那石碑,眼中闪烁着贪婪与不服输的凶光,猛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
“呸!什么狗屁仙缘!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管他什么碑,砸开了里面准有好东西!”他声如洪钟,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瘦弱书生,大步流星走到碑前。双臂肌肉坟起如丘,骨骼发出噼啪爆响,低吼一声:“给老子开!”砂钵大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裹挟着千钧巨力,狠狠砸向石碑底部!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同时响起!那大汉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取代,整条右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惨嚎一声,抱着断臂踉跄后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看向石碑的目光已充满了恐惧。
“哈哈!莽夫!此乃天降神物,岂是蛮力可摧?”一个摇着折扇,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嗤笑出声,他身边围拢着几个同样气度的读书人。
其中一人正用手指蘸了随身携带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在那光滑的碑面上书写。水痕蜿蜒,试图勾勒出字迹,然而无论他写得如何用力,水迹甫一接触碑面,便如同滴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蒸发消失,不留半点痕迹。
“怪事!怪事!”那读书人连试几次,皆是如此,不由得捻须皱眉,喃喃自语,“滴水不沾,万法不侵......此碑莫非真是通灵之物,只待有缘人?”
更远处,有西域胡商牵着高大的骆驼,指指点点,碧眼中满是惊奇与敬畏;有衣衫褴褛的乞丐缩在人群边缘,浑浊的眼睛偶尔扫过石碑,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更有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在仆从簇拥下摇着扇子,纯粹是看个新奇热闹,不时与身边美貌侍女调笑几句。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无数道目光,或贪婪,或敬畏,或好奇,或狂热,都死死胶着在那块沉默的巨碑之上。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天下的目光。种种试探,种种猜测,种种欲望,在这片空地上交织碰撞,又被石碑那万古不变的冰冷与空白无声地反弹回来,更添其神秘莫测。
“哇!好多人!好大的石头!”清脆如黄莺出谷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瞬间刺破了这片喧嚣燥热的空气。
糖魃骑在高大的骆驼上,小脑袋努力地向前探着,赤金色的瞳孔亮得惊人,映着远处那巨大石碑的轮廓,也映着蚂蚁般攒动的人群。她小巧的鼻翼翕动着,似乎想从那混杂的空气中分辨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小师弟!快看!那石头好大,能当烤红薯的炉子不?”她扭过头,毫不客气地对着旁边如同移动小山般的魃父嚷嚷道,小手还兴奋地比划着。
魃父巨大的眼窝缓缓转动,目光越过重重人头,落在那块灰白色的巨碑上。岩石雕琢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窝深处那两团赤金火焰,极其细微地摇曳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地脉被某种异物扰动而发出的不满低吟。
“安静些,我们师门在长安的敌人可不少。”崔钰低沉的声音传来。他勒住骆驼,青金色的双瞳穿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块无字碑。自在灵符在心窍深处极其轻微地一跳,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琉璃涟漪。
这块碑......给他的感觉异常古怪。
不是乌雅王陵深处那幽冥死气的阴寒粘稠,也不是魃父熔岩之力的狂暴炽热,更非伪神树邪力的扭曲贪婪。它是一种......近乎绝对的“空”。
如同凝固的虚无,又像是沉睡万载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含着难以测度的深邃与一丝极其隐晦,仿佛来自遥远星空的古老呼唤。
这呼唤,竟隐隐与他心窍深处那自在灵符流转的轨迹,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
“大师兄!那石头光溜溜的,不好看!我们快去长安吃肉包子吧!”糖魃见崔钰盯着石碑不说话,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小手拽了拽崔钰的衣角。
崔钰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尝试用佛光浸润,用道法轰击,用蛮力捶打,甚至试图用水书写的人群。
自在灵符与青金双瞳的推演之力无声流转,瞬间便已了然——这些人的真元,无论性质如何,无论强弱,一旦接触碑体,都如同水滴融入沙漠,瞬间被那深沉的“空”所吞噬湮灭,根本激不起半分回应。那石碑的材质更是匪夷所思,绝非此界凡物,难怪坚不可摧。
这碑,有灵。它似乎是在等,等待一个真正能唤醒它沉寂神识的“钥匙”。
“咦?”糖魃忽然轻咦一声,小鼻子用力嗅了嗅,赤金色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再次望向那无字碑的方向。
“石头里面......好像有点热热的?又好像......凉凉的?”她的小脸上露出孩童特有的困惑,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极其微弱、连崔钰都未曾清晰感知到的波动。
“热热的?凉凉的?”崔钰心中一动。糖魃的本源乃是先天火精,更得一丝女魃真意,对天地间至阳至阴的气息感应最为敏锐。连她都感觉模糊的矛盾气息......这碑,果然藏着大秘密。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破旧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背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醉眼朦胧,脚步踉跄地从人缝中挤了出来,径直朝着那无字碑走去。他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嗝......看啥看......一堆俗物......都让开......让老道我......摸摸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
旁边几个衣着光鲜、正对着石碑指指点点的富家子弟被他身上的酸馊酒气熏得直皱眉头,厌恶地掩鼻避让。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更是伸手阻拦:“哪来的疯老道!滚远点!别污了爷的眼!”
老道士却像没听见,依旧摇摇晃晃地向前走。那管家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衣角,老道士脚下不知怎地一滑,身体一个趔趄,手臂看似无意地一摆,手肘恰好撞在管家伸出的手腕麻筋上。
“哎哟!”管家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惊叫一声缩了回去。
老道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趁机又往前挤了几步,已经离那无字碑不足一丈。他浑浊的老眼盯着那光滑如镜的碑面,伸出沾满油污和酒渍的枯瘦老手,竟似要直接去触摸!
“住手!”“疯老道找死吗?”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呵斥。先前那尝试书写水字的读书人更是皱眉摇头:“愚夫!此等神物,岂容污秽亵渎?”
崔钰的目光却骤然一凝!
在老道士看似醉态可掬,伸手欲触的刹那,他心窍中的自在灵符猛地一跳。一股极其精纯,却又被刻意收敛到近乎虚无的温润道韵,如同深埋地底的暖泉,自老道士枯瘦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拂向那冰冷的碑面!
这气息......返璞归真,深不可测!
就在那缕温润道韵即将触及碑面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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