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3章 婆媳 (第2/2页)
时间是有些晚了,但说了这会儿的话,一个字也没提起关于云享、云婵两兄妹,陆夫人今夜没那兴致,陈稚鱼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十八嫁来陆家,次年生下子挚,二十一岁那年,子挚被公爹带在身边养育教导,我便跟着婆母管家理事,至今已有二十三年。”
陆夫人说着,目光冷清地看着雕花床柱,思绪渐入回忆。
“人人都说,云家姑娘聪慧,敏捷,连婆母都说,陆家交给我,她很放心,我嘴上总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却很难不得意,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自来少经风霜,便觉世事皆如锦绣铺陈,人生何处不春风得意?
同她一般年纪的,或已嫁作他人妇,夫婿未必有她的这般眼界格局;便是入了宫墙的,又哪得她这般自在随心?及至有了孩儿,那孩子自小便出众,无论行至何处皆是众人眼中的榜样,从未让她多费半分心神。
她是云家的姑奶奶,是太师夫人,是钦封的一品诰命,更是状元郎的生母。
命运待她,素来是格外厚待的。
这般顺遂,自然养出了她一身藏不住的傲气。
当日瞧不上陈家,原也怪不得她。
自小浸润的环境,早已注定了她的眼界,断难轻易放低。
若说今日之前,人生最大的波折,不过是儿子那桩身不由己的婚事,可今日之后,她这璀璨半生里,才算真正添了个洗不净的污点。
这污点,是从娘家带出来的,如影随形,将伴她一生。自身不正,又凭什么去苛责旁人?她再也提不起那口气,做回从前那个清贵肃直的太师夫人了。
若非今日陆长风主动提及要去云家,她竟都不知该如何泰然面对爱人。
只觉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
陈稚鱼安静听着她说,眼神也慢慢复杂起来。
平心而论,陈稚鱼对这位婆母,素来是敬中带畏,那敬畏里藏着一道难以逾越的身份鸿沟。不比陆曜,终究是同床共枕的人,日子久了,总能推心置腹,积攒些真情厚谊。
婆媳二字,原就是世间最磨人的关系。婆母未曾养她幼年,她却要承欢膝下侍其老。
偏生做媳妇的,一言一行都要拿捏着分寸,稍逾矩便是失了规矩,婆母对儿媳美其名曰“教导”,实则多半是些无谓的磋磨。
更叫人无奈的是,一辈辈的妇人,待自己熬成了婆母,仿佛便承袭了这份天性,将当年受过的拘谨,变本加厉地施在新妇身上。
可这般循环往复,究竟有什么道理呢?陈稚鱼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心头掠过一丝茫然。
陆夫人不是一般的婆母,并不会刻意地去磋磨她,但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拒人千里的冷淡,偏生遇上一个极会看眼色的媳妇儿。
她与婆母之间,向来是界限分明的。敬重是有的,疏离也是真的,要论情意,原是稀薄得很。可今夜,听着陆夫人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陈稚鱼却忽而生出一丝恍惚——或许,这位婆母本就是这样的人。
她久居高处,惯了睥睨众生,世间从无一人能让她折腰。那般身份地位,又何曾将谁放在与自己平齐的位置上,细细思量,娓娓道来呢?
“婆母,”陈稚鱼抬眸,声音轻缓,“人生在世,原就做不成十全十美的圣人。旁人会犯错,自己也该留些容错的余地。”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儿媳自幼父母双亡,寄身舅父舅母家,全赖他们照拂。起初,外祖母总忧心忡忡,说我已是半大的姑娘,脾性已定,怕我偶尔耍些小性子,惹舅母厌烦。”
“说来也是,从前在舅家做客时,纵有些调皮,也总招人疼。可自父母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夫人不曾料她会说起幼年旧事,却也不排斥,只静静望着她,眼底带着几分专注,听她继续道来。
“后来表弟出生,舅母对我和阿弟,难免就疏淡了些。有一回阖家吃饭,我竟没忍住发了脾气,问舅母:‘难道我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吗?为何您眼里只剩表弟,只疼他一个?’”
话说出口时,连陈稚鱼自己都微怔——这般孩童气的质问,原是许久不曾想起了。
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笑意,目光落在陆夫人安静的眼眸中,继续说道:“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回挨打,打我的人是外祖母,也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舅母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