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2/2页)
电车驶向鼓楼方向时,程墨白从后视镜看见情报科楼顶的天线。吗啡让他产生奇异的漂浮感,仿佛看见林曼婷站在档案柜前,发间曼陀罗花瓣正一滴一滴坠落血珠。怀表里的老照片随着颠簸颤动,海棠树下的人影渐渐与昨夜审讯室的血泊重叠。
江雾裹着鱼腥味漫过下关码头,程墨白的毡帽檐垂着三根断线的流苏,随着码头工人的吆喝声前后晃荡。他缩在霉变的麻袋堆后,外罩破衣的衬衣袖口残留着昨夜硫酸腐蚀的焦痕,混着老钟的血渍在帆布上洇成暗紫云纹。
客轮汽笛喷出的白汽里,林曼婷的修女头巾泛起毛边。她搀扶的老妇人脖颈处有道柳叶状疤痕,程墨白瞳孔骤缩——那是去年腊月,他亲手为被76号酷刑折磨的"黄包车夫"缝合的刀口。老妇人蹒跚时露出半截脚踝,青紫淤痕组成北斗七星状,正是组织清除叛徒的标记。
"圣玛利亚……"林曼婷用拉丁语念诵祷文,尾音却带着苏州评弹的绵软。程墨白摸向警徽内侧的"7"字刻痕,黄铜凹陷处积着黑色血痂。张明远哮喘发作时咳血的画面突然闪现,那孩子总爱把药粉藏在警徽夹层,用舌尖卷着锡纸吞咽。
汽笛声撕裂江雾的刹那,林曼婷转头望来的目光如手术刀。程墨白看见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毡帽下露出半截纱布,渗出的吗啡溶液在颧骨结成盐霜。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像要说出暗语"墨青",喉头滚动时却响起三声钟鸣——老钟牺牲前咬碎毒牙的次数。
江风裹着湿漉漉的《中央日报》拍在程墨白胸口时,他正扶着码头锈蚀的铁栏杆呕吐。昨夜吗啡残留的绵密针感突然化作钢针,随着"张公明远"四个铅字刺入眼球。报童赤脚跑远的啪嗒声里,油墨未干的讣告正洇着水渍,第三版角落的铅字像有人用手术刀刻在他视网膜上。
"因公殉职"的"殉"字缺了最后一捺,油墨晕染成拖尾血痕。程墨白的手指被报纸毛边割出血珠,却浑然不觉。他盯着讣告边缘那半个指纹——左手无名指第二指节的半月纹残缺,正是张明远六岁时被东院木门夹伤留下的印记。那时他哭着用铜钥匙撬开门板,钥匙柄的蛇形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
汽笛声突然变成耳鸣,程墨白踉跄着抓住煤气灯柱。铜铸的灯座残留着昨夜暴雨的锈迹,沾在他掌心的血渍混着铁锈,竟与老钟临终时攥着的半块衣襟颜色相同。讣告上的日期分明是三天前,而张明远的警徽昨夜还在安全屋地板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