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2/2页)
炮弹激起的浪涌将船抛向半空,老人突然闷哼一生,左肩绽开血花,弹片卡在锁骨处随呼吸起伏如活物。"别管我!"染血的竹篙破开浊浪,老人喉间迸出沙哑的吼声,"看准那盏红灯!"汉口海关钟楼在江雾中若隐若现,楼顶的红灯像滴血的朱砂痣,在程墨白眼中幻化成金陵大学图书馆燃烧的琉璃瓦。
当炮火间隙突然延长三秒时,老人竹篙破空的尖啸撕裂晨雾,船头撞上岸石激起碎浪,程墨白翻身滚入芦苇荡阴影的刹那,听见竹篙断裂的脆响,老人最后的力量将木船钉在血色的江岸。
"八嘎,站住!"日语喝令声裹着硝烟刺破晨雾,程墨白趴伏在水中听见刺刀挑开竹篓的尖啸。
青鳞在寒光里炸开碎芒,日军海军陆战队员的皮靴碾过鱼鳃,血水顺着刺刀纹路蜿蜒而下,在码头石板上绘出狰狞的符咒。
老人赤脚踏碎江浪上岸时,蓑衣上的冰碴正化作血珠滴落,他佝偻的脊背挡住日军视线,枯瘦的手掌突然如铁钳般扣住刺刀,裂口处翻出的筋络在晨光中泛着死白色。
"要杀就杀我,莫动船上的鱼!"嘶哑的喉音混着江水涛声,刺刀捅进腹部的闷响让程墨白咬碎后槽牙,血腥味在口腔炸开成南京城的焦土气息。
老人倒下的瞬间,竹篙横扫过日军面门,篾条劈裂的脆响中,程墨白看见老船夫蜷成虾米状,江水漫过老人指缝时,布带上的靛青染料溶成细蛇,顺着石阶缝隙爬进程墨白的胶靴。
"八嘎!"扳机扣动声惊飞江鸥,程墨白透过木板缝隙,看见老船夫的手掌仍紧攥着半截竹篙,指甲缝里嵌着日军军装的金线,蓑衣下的蓝布带在血水中漂浮,宛如南京城未渡江的冤魂举着招魂幡。
当第二声枪响震落钟楼的红灯时,程墨白摸到铁盒里的怀表,玻璃盖下压着男孩用铅笔画的逃生路线图,紫金山轮廓被老人溅落的血珠洇成滴血的梅花。
江水漫过老人蜷曲的身躯,程墨白只能咬着牙握紧拳头,他想起男孩将布带塞给他时的眼神,像紫金山未熄的野火,在1937年的冬夜里灼穿黑暗,此刻布带上的血渍正渗进怀表机芯,将每个齿轮都染成珐琅质的朱砂红。
程墨白悄悄溜进法租界的巷道,落在地上的梧桐落叶积成干涸的血痂,程墨白数着铁盒暗格里的接头暗语,指腹抚过男孩用铅笔刻的"德济堂"三字,沟壑里嵌着金陵城垣的焦土。
斜阳将中药铺门楣上的铜铃熔成金液,掌柜正用黄铜秤称量当归,药柜深处飘来的龙涎香混着铁锈味,在喉间结成刺痛的痂。
"咳嗽多久了?"掌柜的铜秤压得梨木桌吱呀呻吟。
"大概是从南京咳到汉口。"程墨白喉间泛起咸腥,尾音坠进青石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