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寒关血未凝 (第2/2页)
“陛下!”崔宏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认同,“如此强令,恐激起守军死战之心,徒增伤亡!且那女医官…其行虽逆,然其勇其义…”
“够了!”萧胤拂袖而起,玄色龙袍在烛光下翻涌如怒涛,“崔司徒!军国大事,岂容妇人之仁!朕意已决!退下!”那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崔宏后面所有劝谏的话。老司徒看着年轻帝王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心中一片冰凉,深深一揖,步履沉重地退出大殿。殿内只剩下萧胤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壶关的位置,眼神幽深。慕容垂的悍勇与鲁莽,崔宏的持重与“软弱”,壶关守军的顽强,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女医官…这一切,都让他胸中那统一天下的雄心,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烦躁。他需要胜利,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意志,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在所不惜!然而,内心深处,一丝对那“伤亡逾千”数字的隐痛,以及对崔宏那句“徒增伤亡”的微弱回响,如同细小的毒刺,悄然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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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襄阳王宫深处,长乐宫。
药香混合着陈旧的檀香气息,在昏暗的宫室内弥漫。年轻的西昌王杨匡,褪去了朝堂上的沉静与威严,此刻正跪坐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前。榻上,躺着一位面容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妇人,正是他的生母,西昌王太后赵氏。她本已病体沉重,壶关骤起的烽火和前线惨烈的消息传来,更是让她忧心如焚,病情加重。
“母后…”杨匡双手捧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药煎好了,您多少用些。”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动作细致温柔,与那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削减用度以活民的年轻君王判若两人。
赵太后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儿子清瘦的脸庞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忧虑,心中一痛。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上杨匡的脸颊,指尖冰凉。“我儿…苦了你了…”声音虚弱如游丝,“壶关…高将军…还有羌哥儿的闺女…怎么样了?”她与邓羌夫人是手帕交,视邓瑶卿如己出。
杨匡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母后放心。高将军英勇,壶关尚在。瑶卿妹妹…受了些伤,但陈伯医术高明,定能转危为安。”他避重就轻,不敢将邓瑶卿重伤垂危的实情相告。
赵太后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紧紧抓住杨匡的手:“匡儿…莫要瞒我…国事艰难…母后知道…裁撤用度,削减军费…你心里…比谁都痛…可这担子…太重了…”她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忧虑,“母后只恨…不能替你分担…”
“母后…”杨匡喉头哽咽,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反手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您好好养病,便是对儿臣最大的分担。儿臣不苦。只要母后安康,只要这西昌百姓能有一口饭吃,能熬过这个冬天…儿臣做什么都值得。”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母亲枯瘦的手掌中,如同幼时寻求庇护一般。这一刻,他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在母亲病榻前无助又倔强的儿子。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对在乱世中相依为命的母子。沉重的王冠压弯了少年的脊梁,唯有在母亲这里,才能汲取到一丝支撑下去的温暖力量。
赵太后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颅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剧痛难当。她挣扎着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枕边摸出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棉袍内衬,上面用粗线笨拙地缝补着几个破洞。“天…快凉了…母后…给你补了件里衣…省得…再冻着…”她的手抖得厉害,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倾注了一个母亲全部的心血和无力回天的愧疚。
杨匡抬起头,看着那件针脚粗糙的棉袍内衬,再看看母亲苍白憔悴却充满慈爱的脸,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接过内衬,紧紧抱在怀里,那粗布的触感带着母亲熟悉的微温,仿佛有千钧之重。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粗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母后…儿臣…定不负您所望…”他哽咽着,声音不大,却带着泣血的承诺,仿佛要将这誓言刻进自己的骨血里。窗外,夜风呜咽,吹过空寂的王宫庭院,如同这乱世中无数生民的悲鸣。母亲的病榻,是少年君王唯一能短暂卸下重担的港湾,而那件粗陋的棉袍,便是这冰冷王权之下,最温暖也最沉重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