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 顾为经的PTSD (第2/2页)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如果是一把刀也许还需要下定决心,血贯瞳仁。
热武器在加剧了现代战争的残酷性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消减了冲击力。
他只是扣动了扳机。
然后看着鲜血从对方脸上飙溅出来。
仅此而已。
可是……
就在不到24小时以前,他真的杀了个人啊——不是杀鸡,不是阿旺追逐野生动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
或这样。
或那样。
它终究应该意味着什么的。
这样鲜血淋漓的冲击,甚至让人不禁开始怀疑起了绘画作品本身的意义。他的所有絮絮叨叨的言语,所有和伊莲娜小姐的争论,在真正鲜血淋沥的悲剧面前,都是苍白的。
什么是真实的?
什么是虚假的?
在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各种各样血淋淋的悲剧正在发生的时候。
一场在卢浮宫里的个人画展,它所提供是关于真实世界的审问,还是某种鲜花和掌声之中,自鸣得意的慰藉。
顾为经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甚至。
他发现,即使是后者,他也是挺喜欢的。
是的。
顾为经喜欢鲜花和掌声,他喜欢金钱,他喜欢在滨海艺术中心里,那场访谈结束之后,全场嘉宾起立为他鼓掌的时候,他心目中所涌动着的虚荣感。
他觉得我真棒。
这样的感受真的很好。
人不能自己去欺骗自己。
人类历史上,有些是真正勇敢无畏,充满信念的人,也有些是真正天生的大艺术家。
比如嵇康的风骨。
比如《伏尔加河的纤夫》对于社会不公平的控诉。
比如梵·高。
梵·高听上去可能会被误以为像是死后被炒作起来的“幸运儿”,但顾为经了解的多了以后,知道这家伙真的可酷了。
他就真的仿佛是个过不惯舒适生活的人,一个天生的孤独者。
他就是看不上巴黎那种舒适的生活,老子就是不喜欢,就是讨厌。就是要画那些乡下的生活,要画戴帽子的农妇,要画纺纱的女人,要画破旧酒馆里吃马铃薯的人……要画光兜里的最后一枚铜板,住不起旅店,要瑟缩在甘草堆里的,去尝试用铅笔描摹黎明时分赶去上工的矿工的背影。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不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呢?
不到二十岁的顾为经,论作品的影响力,比不过二十岁的伦勃朗。
不到二十岁的顾为经,论作品的影响力,论绘画水平,绝对是要胜过不到二十岁的梵高的。
早年的梵·高一直都是一个很业余的绘画者。
他的笔触也根本称不上精美。
然而。
他的作品里始终都弥漫着灼人的力量。
这种发自内心的天然力量,始终是顾为经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触摸的。
顾为经就是絮絮叨叨的性格。
黑社会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不想拿人家的礼,又害怕被打,所以黏黏糊糊的笑笑,递过条顾童祥的万宝路去。
“唉呀唉呀,吃不了这份饭,高抬贵手。”
他跑去参加国际艺术项目。
也是在说。
“唉呀唉呀,吃不了这份饭,高抬贵手。”
他找阿莱大叔。
“有人保护我,您是大人物,何必在我身上较劲呢哈,苗昂温挺好的,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
豪哥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古怪。
顾为经也就在那里一直磨叽的黏乎着,希望豪哥能把他当成一个小透明一样忘掉。
豪哥流露出了一点苗头。
他们爷孙两个立刻决定扛着画廊开润,房子也不找人租了,东西也不全收拾了,准备立刻跑路。
是豪哥不抬手的。
豪哥非要逼他,非要“交”他这个朋友,捏着两根手指把他拎回来。
当顾为经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跑的时候,他生气了,他转回身走到了豪哥面前,一画笔怼在豪哥的脸上,带着破天荒的豪勇。
“去你『哔——』,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就你叫豪哥啊。”
左一巴掌:“我就是瞧不起你。”
右一巴掌:“老子就是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把人都傻掉了的豪哥在这场心灵拳击赛里,胖揍成了猪头。
人生中仅仅只有那一次,顾为经仿佛燃烧了起来,他的画笔在逼迫着他,他的心灵在逼迫的他。
他像烈焰般的燃烧。
他全神贯注般的作画,他忘记一切般的作画。
他必须要画下这幅画。
与那些伟大画家的灼人作品不一样,那些人作品里惊人的力量是自发的,是由内而外的。他们需要这么作画,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梵高的画是一场忧郁的长诗。
曹轩以老先生强烈的希望,贯穿自己的画笔。
只有顾为经的作品是被硬生生逼出来的。
当一切褪去。
他从大海回到了岸上以后,那样白金色的炽热火焰就消褪了。
他一边悲伤的问着什么是爱,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边又接受自己找不到真正的答案。
单纯为了成功而作画。
单纯为了一个知名美术馆里的永久馆藏,而成为画廊主手里的提线木偶。
对梵高或者曹轩来说……这可能是无法接受的侮辱。
老实讲。
顾为经觉得也不是坏事,他是能够接受的,单纯画画花花草草,像编织精密的丝线一样,编织着手里精巧的技法,还能有大钱挣。
多好的一件事情啊?
伟大之所以伟大,便在于也许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能够触及。
就算绘画本身没有意义。
可能给孤儿院的小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能够老顾同学买大别墅,买劳力士手表,他自己也可以尝试着开开法拉利,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本身也是很好的事情。
他手里射出子弹。
那沽沽而流出的鲜血,又射碎了这样的意义。
就像是个世界镀上了一层不同的悲剧的底色,那些丝帛与鲜花,不再像往日一般的动人。
可这个问题又实在太大了。
顾为经不知道他能说什么。
“我不知道。”
与激情洋溢的安娜相反,顾为经用如同一个PTSD患者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问我,个人画展的主题应该是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