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樱花国怨飘 (第2/2页)
玲奈的手指在“佐藤秀一”四个字上停顿。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祖父,父亲在世时绝口不提的名字。文件袋里除了地契,还有枚黄铜钥匙,匙柄刻着扭曲的“樱”字,边缘沾着疑似干涸的血迹。
“那栋别墅……”律师欲言又止,“当地人称它为‘血樱庄’,昭和五十六年之后就没人住过了。”
三天后,玲奈开着租来的二手车驶入箱根山区。导航在距离别墅三公里处失效,取而代之的是手写路标,箭头指向被樱花树掩盖的岔路。雨刷器徒劳地扫着车窗,她看见路边的樱花花瓣沾着污泥,像被揉碎的尸块。
夜樱庄出现在雾气中的时候,玲奈的心脏猛地收紧。那是栋融合了和洋风格的建筑,黑漆大门爬满常春藤,门楣上的樱花木雕早已褪色,凹槽里积着暗褐色的污渍。别墅周围的樱花树长得异常茂密,枝头却开着惨白的花,即使在阴雨天也泛着诡异的光泽。
用黄铜钥匙开门时,锁芯发出牙齿打颤般的声响。玄关的穿衣镜蒙着厚尘,却能清晰照出她身后站着个穿绯红振袖的女人。玲奈猛地回头,只有摇曳的纸灯笼在穿堂风里晃荡,灯笼面绘着的樱花图案被雨水浸得发黑。
“错觉吗?”她攥紧祖父的遗嘱,却发现文件边缘不知何时洇开了暗红色的水痕,像极了血。
别墅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腐朽的**。玲奈打开应急灯,光柱扫过客厅墙上的浮世绘:落樱缤纷的河道里漂浮着女人的和服,画框角落有行极小的字——昭和四十八年,夜樱。
楼梯转角的樱花纹地毯黏着干枯的花瓣,踩上去像踩碎骨头。二楼走廊的墙纸大片剥落,露出的墙面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咒,符咒中心嵌着枚生锈的发簪。
最东侧的房间门无法完全打开,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着。玲奈用肩膀撞开缝隙时,一股浓烈的杏仁味扑面而来。房间里的榻榻米腐烂成深褐色,中央的矮桌上摆着三只茶碗,其中一只盛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液体。
墙上挂着的和服展开在榻榻米上,绯红的绸缎上绣着金线樱花,领口处的血迹已经发黑。玲奈的手指刚触到布料,穿衣镜突然“咔哒”一声转向她——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而镜中人的脖颈上,正缠绕着根樱花纹的腰带。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矮桌。茶碗碎裂的瞬间,镜中的和服突然无风自动,领口张开像个黑洞。玲奈抓起应急灯砸向镜面,玻璃四溅中,她看见镜底藏着张泛黄的照片:穿振袖的女人站在夜樱庄庭院里,身边的男人被墨汁涂掉了脸,女人胸前别着的樱花胸针,正与她祖父遗嘱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暴雨在深夜变成了冰雹,砸在屋顶的声音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玲奈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祖父留下的日记本摊开在膝头。字迹潦草的日文夹杂着中文批注:
“昭和五十一年三月,雪子又在镜前待了整夜。”
“她的眼睛越来越红,说看见樱花在流血。”
“那个男人又来电话了,雪子听到铃声就发抖。”
最后一页画着幅潦草的地图,庭院角落被圈出个红点,旁边写着“樱冢”。
凌晨三点,冰雹停了。玲奈被院子里的窸窣声吵醒,透过窗帘缝隙,看见月光下的樱花树在摇晃,树下站着个穿绯红振袖的女人,正用手刨着泥土。
她抓起那枚黄铜钥匙冲出房门。女人的背影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刨土的手指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雪子小姐?”玲奈喊出日记里的名字,女人猛地回头——那张脸与镜中影像重叠,左眼的位置是个黑洞,流出的血染红了振袖的樱花。
玲奈转身就跑,却被树根绊倒在庭院角落。手指触到块松动的石板,下面露出个黑木箱。打开箱盖的瞬间,腐臭味混杂着杏仁味直冲鼻腔——里面是具蜷缩的骸骨,脖颈处套着樱花纹的项圈,项圈上还挂着半枚樱花胸针,与照片上的那枚正好能拼合。
骸骨的左手骨紧攥着张撕碎的照片,拼凑起来能看到穿振袖的雪子和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背景是东京的制片厂。
玲奈在阁楼发现那箱胶片时,晨雾正从气窗钻进来。胶片筒上贴着“大正映画”的标签,最上面的铁盒锁着樱花纹的挂锁,钥匙孔的形状与她那枚黄铜钥匙完美契合。
放映机转动时发出齿轮绞肉般的声响。白墙上浮现出黑白影像:昭和五十年的夜樱庄庭院,雪子穿着振袖跳舞,镜头突然转向二楼窗口,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举着相机偷拍。画面剧烈晃动起来,雪子惊恐地后退,男人抓住她的手腕,胸针掉落在石板路上。
胶片突然卡住,烧焦的气味中,画面定格在雪子被拖进房间的瞬间。玲奈关掉放映机,却听见阁楼的地板下传来呜咽声。撬开松动的木板,下面露出个半米见方的空间,里面堆满了被剪碎的胶片。
拼凑起来的画面让她胃里翻江倒海:雪子被绑在榻榻米上,金丝眼镜男人举着摄像机,而站在旁边的和服女人,胸前别着雪子的樱花胸针。
画面最后是冲天的火光,雪子在火焰中挣扎的身影渐渐变成了绯红色,像朵燃烧的樱花。
胶片烧尽的瞬间,阁楼的气窗突然被撞开。玲奈抬头看见雪子的脸贴在玻璃上,左眼的黑洞正对着她,嘴里涌出的血沫在玻璃上画出扭曲的樱花。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时,玲奈在庭院的樱花树下挖出了第二具骸骨。这具骨架比雪子的纤细,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指骨上还套着枚樱花纹戒指——与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模一样。
“妈妈……”她颤抖着抚摸骸骨的指骨,突然明白祖父遗嘱里那句“偿还三代血债”的含义。母亲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世,只说外祖父是中国人,外祖母在战后就失踪了。
回到二楼房间时,修复好的穿衣镜正对着她。镜中的自己左眼流出了血,而镜中人的身后,站着穿振袖的雪子和个穿旗袍的女人。旗袍女人转身的瞬间,玲奈看见她胸前的翡翠吊坠,那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遗物。
镜中的两个女人开始撕扯,旗袍女人的指甲抠进雪子的左眼,雪子的腰带缠住旗袍女人的脖颈。玲奈抓起樱花胸针刺向镜面,玻璃碎裂的刹那,她听见两个重叠的尖叫——昭和五十一年的雪子在火中呼救,昭和五十六年的母亲在樱花树下哭泣。
律师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佐藤秀一的户籍记录显示,他曾用名李秀一,1945年从中国东北迁入日本……”
玲奈看着镜中碎片里无数个流血的自己,终于读懂了祖父日记最后那句话:“每朵樱花绽放,都是用血浇灌的。”
夜幕降临时,庭院的樱花突然全部绽放,惨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玲奈在客厅发现了祖父隐藏的暗格,里面的和服包裹着本泛黄的账簿,记载着昭和年间的交易记录:
“三月五日,交付花魁雪子,收大洋三百。”
“四月十七日,雪子怀子,买家要求处理。”
“五月二日,旗袍女试图带走雪子,已控制。”
账簿最后贴着张剪报:1976年(昭和五十一年)箱根大火,烧毁的夜樱庄内发现两具女尸,身份不明。
穿堂风突然掀起所有窗帘,玲奈看见庭院里站满了人影,都是穿振袖或旗袍的女人,她们的脸上都没有左眼。雪子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绯红振袖上的樱花全部变成了血色。
“该偿还了。”雪子的声音像无数根针钻进玲奈的耳朵。
穿衣镜的碎片开始重组,镜中浮现出昭和五十一年的夜樱庄:祖父举着摄像机,金丝眼镜男人按住挣扎的雪子,母亲(那时还是少女)被绑在柱子上。他们要将怀有身孕的雪子献祭,因为她怀的是中国人的孩子。
火焰燃起时,母亲挣脱绳索抱住雪子,两人在火中化为一体。而祖父在镜前画下符咒,将两个女人的怨念封印在夜樱庄——用他女儿(玲奈的母亲)的左眼作为祭品。
玲奈站在重组的穿衣镜前,摘下了左眼的隐形眼镜——那里没有眼球,只有个空洞,像母亲和雪子一样。她穿上那身绯红振袖,将樱花胸针别在胸前,镜中的自己终于与雪子重合。
庭院的樱花开始飘落,落在地上变成暗红色。玲奈按照账簿记载的仪式,将自己的血滴进三只茶碗。第一碗敬雪子,第二碗敬母亲,第三碗泼向穿衣镜。
玻璃融化成血红色的液体,镜中的昭和五十一年与现实重叠。她看见祖父举着摄像机走向火焰,看见母亲从火中爬出时左眼流着血,看见自己出生时母亲割下的那枚眼球,被封存在樱花胸针里。
“结束了。”玲奈拔出胸针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染红振袖的瞬间,所有的樱花同时凋谢。雪子和母亲的身影在花瓣雨中相拥,祖父的摄像机掉在地上,画面定格在玲奈微笑的脸上——她的左眼空洞,右眼流出了清澈的泪水。
清晨的阳光照进夜樱庄时,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庭院里的樱花树下,多了座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名字:雪子,美玲,玲奈。石碑前的三只茶碗里,盛着刚绽放的樱花。
律师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捡到枚黄铜钥匙,匙柄的樱花纹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他不知道,这枚钥匙将在二十年后,寄给佐藤家的下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