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好大一只雕 (第2/2页)
“赵...”我无意识地念出那个姓氏,军刀突然从指间滑落,刀尖在地面刻出道歪斜的弧线。这道弧线竟与门房墙上褪色的值日表边缘重合,1987年6月那栏的名字被雨水泡得发胀,“赵德山”三个字正渗出暗红色的水渍。
凌晨三点,雨势渐歇。我揣着鹰笛潜入教学楼,走廊里的积水倒映出扭曲的影子,像是有无数双翅膀在天花板上扑动。生物实验室的门锁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黄铜挂锁,锁孔里塞着团灰褐色的绒羽,摸上去带着刺骨的寒意。
怀表链突然缠上手腕,拽着我往反方向走。在医务室门口,我发现玻璃柜里的听诊器正随着某种频率震颤,听筒里传出模糊的气流声,像是有人在水底呼吸。
“找到第三根羽毛。”祖父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它在...标本池...”
医务室角落的标本池早已干涸,池底结着层灰白色的硬壳。我用军刀刮开表层,露出下面嵌着的金属网,网眼里卡着片巴掌大的羽毛——这次是真的羽毛,羽管里塞满了暗红色的棉絮,像是凝固的血。
当这片羽毛接触到鹰笛,笛身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刻痕,组成幅残缺的地图。其中被红漆圈出的位置,正是教学楼后方那座废弃的天文台。
通往天文台的石阶爬满常春藤,藤叶下露出块歪斜的警示牌:“鹰类放飞区,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我攀着锈迹斑斑的铁梯往上爬,每级台阶都在摇晃,梯级缝隙里卡着的碎骨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天文台穹顶裂着道蛛网纹,望远镜的镜头正对着水塔顶端。我转动调焦旋钮,镜片里突然映出张布满烧伤的脸——那人穿着蓝布工装,左手抱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右手正往鹰笛里塞着什么。
“咔嚓”,望远镜突然卡住。我低头查看镜筒,发现调焦齿轮里缠着根银白色的羽毛,羽尖沾着点黑色的焦痕。这颜色让我想起祖父骨灰里混着的那撮异物,当时殡仪馆的人说是火化时混入的金属渣。
穹顶传来金属扭曲的巨响,我猛地抬头,看见那巨大的黑影正用钩爪撕扯观测窗。铁皮翅膀扫过的地方,铁锈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地面堆成座微型的小山。它的眼窝此刻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照亮了胸口那处焦黑的破洞——洞里竟嵌着半块校徽,“育”字的上半部分还清晰可辨。
鹰笛突然自行吹响,发出的音调尖锐得像雏鹰的哀鸣。黑影的动作瞬间凝固,翅膀上的铁皮开始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缠绕的黑色丝线,每根丝线上都拴着枚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着不同的日期。
我注意到其中枚最崭新的牌子,日期正是昨天,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隼”字。祖父日记里提过,1986年生物兴趣小组给雏鹰编号时,游隼都用“隼”字标记。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时,黑影突然撞破穹顶冲了出去。我追到天台边缘,看见它正盘旋在水塔上空,翅膀掀起的气流将积水卷成漩涡。水塔侧面的弹孔里突然涌出大量灰褐色的绒羽,像场诡异的雪崩,掩埋了半个操场。
在绒羽堆里,我发现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红墨水写的:“七只雏鸟,三只游隼,四只金雕,6月13日晚转移至地下鹰舍”。落款日期是1987年6月12日,字迹与祖父日记里的完全致。
铁盒底层垫着张育鹰中学的平面图,地下部分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在标注“鹰舍B区”的位置,有人用针刺穿了纸面,透过破洞能看见下面压着的照片——赵德山抱着七只雏鹰站在地下通道口,他背后的门牌号是“B-13”。
怀表在这时疯狂转动,指针倒着指向凌晨四点十三分。我突然想起祖父葬礼那天,牧师念悼词的时间正是四点十三分,当时教堂窗外有七只乌鸦停在十字架上。
地下通道的入口藏在图书馆的书库深处,被排伪装成百科全书的暗门挡住。我按照铁盒里的提示扳动《鸟类图鉴》的书脊,整面书架缓缓移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阴风卷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通道墙壁上挂着褪色的标语:“爱护猛禽,就是爱护我们自己”。每隔三米就有盏应急灯,灯管里的磷火正随着我的脚步依次亮起,照亮地上散落的羽毛——这些羽毛在灯光下呈现出金属光泽,根根分明的羽枝里嵌着细小的铜丝。
在B区入口,我发现了具风干的骨架。骨架蜷缩在铁笼里,指骨深深抠进笼壁的裂缝,旁边散落着半截哨子,哨身上刻着“育鹰07”的编号。这是祖父日记里提到的那只被驯化的游隼,据说在火灾当晚撞开了鹰舍的门锁。
笼门的锁扣上缠着根银白色的羽毛,与天文台望远镜里发现的那根完全相同。当我把这根羽毛加入之前的收集,三枚羽毛突然同时竖起,尖端指向通道尽头的阴影处——那里有个巨大的铁笼,笼顶栖着团模糊的黑影,正随着呼吸起伏。
“它在等你组装完整的地图。”怀表盖自动弹开,照片上的祖父正转身指向笼门,他背后的雏鹰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在照片边缘汇成小小的溪流。
铁笼的栏杆上缠绕着七根铁链,每根链锁都挂着不同的金属牌。当我将鹰笛凑到锁孔,笛身上的刻痕突然亮起红光,在地面投射出完整的星图——这星图竟与天文台穹顶的星座排列完全致,唯有猎户座的位置多出颗闪烁的红点。
“那是...火流星。”赵德山的声音突然在通道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1987年6月13日,它坠落在鹰舍...”
黑影缓缓抬起头,铁皮翅膀在红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我这才看清它胸口的破洞深处,嵌着块不规则的黑色晶体,正随着呼吸发出微弱的震颤。晶体表面的纹路与鹰笛完全吻合,像是被硬生生从笛身上凿下来的部分。
铁笼突然剧烈晃动,七根铁链同时绷直,链锁上的金属牌开始旋转,露出背面刻着的字:“谎言”、“掩盖”、“牺牲”、“守护”、“等待”、“传承”、“觉醒”。
怀表在掌心炸裂开来,玻璃碎片里浮着无数细小的羽毛。我在纷飞的碎片中看见祖父年轻的脸,他正举着锤子砸向块黑色晶体,赵德山抱着燃烧的雏鹰在他身后嘶吼。
“不是火灾...”我突然明白过来,军刀插进笼锁的瞬间,所有记忆碎片突然拼合——1987年6月13日坠落的火流星蕴含着某种能量,祖父和赵德山为保护雏鹰发生争执,那场“火灾”其实是能量失控的爆炸。
黑影展开双完整的翅膀,这次不再是锈蚀的铁皮,而是覆盖着真正的金雕羽翼,在红光里泛着流动的光泽。它胸口的黑色晶体与鹰笛对接的刹那,通道里响起七声清亮的鹰鸣,散落各处的羽毛突然腾空而起,在头顶组成璀璨的星图。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通道口照进来时,黑影渐渐变得透明。我看见赵德山的脸在光影中浮现,他怀里抱着七只羽翼丰满的雏鹰,正朝着东方的天际飞去。铁笼栏杆上的铁链纷纷崩断,金属牌在地面拼出“谢谢”两个字,随后化作漫天金粉。
在B区最深处的石壁上,我发现了祖父刻下的最后一段话:“它选择了守护,我选择了遗忘。当三羽归位,星图重现,真相自会乘着鹰翼归来。”落款日期是2003年,正是祖父中风失语的那一年。
离开育鹰中学时,水塔上的“育鹰”二字不知何时被重新漆过,红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我将组装完整的鹰笛挂在胸前,笛身的黑色晶体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热。
远处的天际掠过群猛禽,七只,不多不少。它们盘旋三圈后朝东方飞去,翅膀展开的弧度,恰似祖父怀表内侧那道完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