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常 (第1/2页)
观照久久伫立在观子门口,空中飘絮连绵不绝,片刻裹了她满身。
旁余女冠尽数离去,静一道人进出数回,看观照身上道袍从茶褐褪色成灰白,又染成拂尘一样素白,整个人融于天地清宁。
静一叹道:“何苦怨她贪嗔,稚子性本多顽尔。”
观照未答,静一又道:“她说两句好,不见得就是心迷红尘,她是个通透的。”
那一尊冰雕雪铸这才缓回过身来,抖落袖上晶莹,观照轻摇头笑道:“我非怨她,我....”
她神思恍惚往里,“祖师言,同生于地,交气而已,是说三千众生,莫不生于地气,本该一视同仁。
而山自成则起伏,天始分则薄厚,原就不等,若世人皆行无为之道,如何就没有高低呢。
又或你我居于山,称小隐故不能得大道,而大隐隐于市....静一...”观照忽然停下,转头问:“你当初,何故叩首祖师?”
“人间恨,消不得。”
“如此。”观照道人点点头,“是故人生一遭,不经凡俗苦难,难拜三清,她确该去看看。”说罢挥袖进了观里。
车轮滚滚到了山下,两个女使看停云还趴在窗沿处,掀起窗帘一角遮着她半个身子。
倒也不惧外头风霜,冬日马车,多是装了窗棂的。
寻常糊上薄棉或油纸,里头燃着暖炉,主家裹条褥子,再往北走也挨的住。
今日来接的的马车,更是谢老夫人日常专用的,窗棂并非以纸纱等物糊表。
而是取了九孔螺壳来,先洗净切割,后打磨削薄,直至透光见影,一片片拼接镶嵌在棂架上,再安装到马车车窗。
这样既可遮风挡雨,又不耽误马车里面的人往外观景。
可人一直靠着窗户不肯回头,总是不行的。
上回送人上山的时候,虽停云也不多话,但那时喜悦溢于言表。
这会,两个女使再看,小姑娘身上哀戚,像是跟天爷一样,要往外倒霜似得。
与养家难分难舍固然人之常情,可今儿个去的是谢府,若人到了主家面前还眼泪鼻涕不改,苦了底下要落个办事不利的恶名。
女使劝道:“小菩萨,咱们就要进城了,那帘子是盖窗户的,可不好再盖在自个儿身上啊。”
停云伸手将帘子撑起,慢慢回转头来,脸上已无泪痕,只一双眼还红肿难消。
一女使紧赶着打开坐下箱笼,里头热水茶具吃食一概俱全,“可要用些?”问着话,手上已是在将熟米往盖碗里放。
京中人氏风靡擂茶,各家所用不同,谢府里头,是以芝麻花生炒米熟豆为料,辅以姜盐冲汤,几个哥姐儿极是爱吃。
上回去,也是吃过这个,然现在停云并无胃口,稍稍摇头小声道:“我这会不想吃。”
女使笑道:“还是吃些好,我看山间实冷的多,这雪花片都比咱们宅子里飘的大。”
她一根手指微微碰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又飞快放下继续道:“连带着炭盆也燃的快了。
有道是明火只能暖衣,汤水才能暖身呢,若不吃些热热的,一会到了,老夫人一合手,摸着个冰块去。”
她接过已经放好汤匙的茶碗递给停云,“快尝尝,咱们来时,老夫人特意交代给你带着的。”
停云抿了抿嘴,再不争辩,将碗接过,安静吃了个见底儿,好像,不如上回好吃了。
茶碗递还给女使,又听她道:“吃了茶可就好了,咱们本该高高兴兴的,以后就是谢家姐儿了。”
女使搁了茶碗,从箱笼里取出个锦布帕子拧了热水递给停云,笑道:“快擦擦吧,给旁人看见,哪个菩萨作哭声,要惹笑话的。“
停云漠然接过帕子,擦完脸递还回去,马车里复归无声,似乎各自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抵是她嫌她们聒噪,她们奇她有何值得伤神,山上破观和京中谢府不亚于霄壤之别,又不是卖身进去为仆为役。
坐得一阵,停云亦觉不自在,侧身想要再将帘子掀开,记起京中诸人皆不喜此行为,手伸一半缩了回来。
正是双目茫然间,忽看到自己那个行囊木箱就搁在坐榻下头。
里头有些什么,她是一无所知的,昨儿自个儿只有两三件衣服收在行囊里,递与观子里师傅,今儿无端多出个箱子来。
她再不管女使如何,起身要走到旁边,马车行走不定,人一站起立即摇晃要倒。
女使惊叫一声伸手来扶了些,停云这才稳住身形,跨过两步坐到箱子旁。
“娘子何故突然起身,要寻物件,吩咐一声就是了。”
女使余恐未定,这位小菩萨要是一头栽倒磕着碰着,两人回去不知如何交代,又道:“至少也得让咱们先叫前头马儿停下。”
“嗯,下次知道了。”停云应声,弯腰把手伸到了箱子锁扣上。
观子里无有防贼一说,门板只为防止山中生灵乱闯,故而门上有锁无匙,是个活扣,找准锁舌用力推进就能打开。
停云摸索一会,果然箱子上的也如此,拇指指腹压到凸起锁舌上,稍加施力,箱盖应声而开。
箱子里一分为四,左上是她道袍垫底,托着两双麻布缁鞋,左下却是她摆在师祖供台上的金玉首饰,也就是张谢几家给的那些玩意儿。
记得自己收拾行囊时是没管这些的,师傅说她有物相赠,不知怎么把这些也放进了箱子。
右上一个是几沓道家用笺和符纸,正面姜黄掺色,背面朱笔敕令,多是画的福篆,拿一个尺余见方的青布包裹压着。
拆开包裹,一堆碎银稀里哗啦四散开,底下几张票子随着马车微微摇,外头风吹进来一般。
右下则全是书籍笔墨,她用过的识花辨草册子术士医方和一些道家用典,又三五只毫笔,一块黑砚。
最上头,却是放着谢老夫人那份书信,当日停云扔在地上,观照道人拾起重新折好,一并收在了这里。
停云迟疑片刻,重新将信打开,上头内容分毫未改,并没如她所想是观照道人又写了什么。
正要重新放回去,看到落款位置,时间写的是同和八年始冬廿九。
停云捏着信,算了一下日子,这封信离上次她从谢府回观里,间隔了半月。
“怎么还在车上,咱们就扯破衣裳了。”女使笑道,跟着凑近把那些散碎银子收归包裹重新系好,连带银票粗略一估,有个四五百两。
真个世家姐儿七八年岁,不见有如此多贴身钱,何况普通小姑娘家,随手散出这些,女使眼底讥讽难掩。
果然金寺银庙钱观子,哪个秃头不是肥头大耳嘴流油,说着清心戒律,出手物欲横流,要卖几个破观才得这一囊宝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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