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蠹宦势倾，稚君匿兴 (第2/2页)

孙继宗立刻趋前半步，躬身抱拳，姿态恭谨：“回太皇太后，家母近日思念皇后娘娘，心中挂念，特命臣入宫问安。臣甫至仁寿宫，便闻陛下于阅兵时受惊，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欲往慈宁宫，臣忧心娘娘凤体，斗胆请命随行护卫。”
　　
　　太皇太后闻言，面上疑色稍霁，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孝心可嘉。”
　　
　　随后她目光在孙继宗身上稍作停留，又转向儿媳怀中“惊魂未定”的孙儿，决断立下：
　　
　　“继宗！”
　　
　　孙继宗闻声立刻出列，躬身抱拳：“臣在！”
　　
　　“你既在此处，甚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尸位素餐，御前失仪，更兼恐与此军械贪墨大案有涉！着即革去其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锁拿诏狱，听候英国公与三司会审！然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拱卫宸极，攸关社稷，不可须臾无主！”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孙继宗与朱祁镇之间逡巡，带着深沉的权衡。
　　
　　“着中军都督府佥事孙继宗，署理锦衣卫指挥使事！然，”她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此案牵连深广，京畿防务需得万全；锦衣卫凡涉此案之缉捕、侦讯、关防诸务，须实时具报英国公知晓，听其节制，协力办案，不得有误！”
　　
　　太皇太后的这道旨意，不得不堪称老辣。
　　
　　严惩王振爪牙，重创其势力。
　　
　　禁足王振，剥夺其东厂实权，给予其双规处理。
　　
　　启用外戚孙继宗接管锦衣卫，既安抚了孙太后与孙儿，又分薄了以后内廷对锦衣卫的影响。
　　
　　更最关键的是，让张辅这位军中定海神针以“节制京营”、“协查此案”之名，实际是上拥有了对孙继宗署理锦衣卫事务的监督和指导权！
　　
　　确保外戚势力不会借机坐大，查案的主导权依旧牢牢掌握在忠直可靠的勋贵老臣手中。
　　
　　一石数鸟，稳如磐石。
　　
　　“臣孙继宗，领旨谢恩！定当恪尽职守，整肃卫务，唯英国公马首是瞻，彻查此案，以报天恩！”
　　
　　孙继宗心头剧震，强抑骤然触摸权柄核心的激荡，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坚定。
　　
　　但在他领旨抬头的电光石火间，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飞快地扫过胞妹怀中那小小的身影——惊疑、震撼、以及一丝了悟后的悚然！
　　
　　巳时那封招他“入宫问安”的手谕……原来伏笔在此！
　　
　　“老臣谨遵懿旨！定不负太皇太后重托！”
　　
　　张辅亦沉声领命，将孙继宗那瞬间的异色尽收眼底，心中疑云翻涌，却不动声色。
　　
　　旨意已下，太皇太后疲惫地阖上双目，挥了挥手，声音透出深沉的倦意：“都退下吧。哀家乏了。英国公，此案……速办！严办！务求水落石出！”
　　
　　“谨遵太皇太后懿旨！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鱼贯退出肃杀未散的慈宁宫正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仿佛将方才的惊涛骇浪与未散的沉水檀香一同锁入深宫。
　　
　　殿外，午后的阳光刺目。
　　
　　王振佝偻着背，在两名慈宁宫太监无声的“护送”下，走向他在宫外的府邸。
　　
　　此刻的他背影萧索灰败，那身曾无比刺目的绯红蟒袍，仿佛月失去了所有光彩。
　　
　　张辅与孙继宗并肩而行，前者面色沉凝如铁，低声交代着紧要关节，后者神色肃穆，频频颔首，目光深处犹自翻腾着未息的惊涛与对那抹幼小身影的悚然敬畏。
　　
　　陈安垂首敛目，紧跟在抱着小皇帝的孙太后步撵之后，极力保持着恭谨的姿态。
　　
　　唯有袖中他那双紧握的手，因骤然触摸到东厂权柄的边缘，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此刻兴奋与如山压力交织，陛下许诺的宦官之巅……似乎已能窥见阶梯！
　　
　　而朱祁镇，则安静地依偎在母亲馨香温暖的怀抱里，小脸贴着孙太后柔软的颈窝，长长的眼睫乖巧地垂下，遮掩了所有幽深心绪。
　　
　　唯有他那紧贴母亲温热肌肤的唇角，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缓缓勾勒出一抹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