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旧珰云徂,宫章自舒 (第2/2页)
“朕的疑难,就是你,王振。”
“朕的悬而未决,就是该如何让你,永远闭嘴。”
小皇帝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御案旁。
那里,不知何时,赫然放着一个巨大的铜盆!
盆中盛满了清水,水面在烛光映照下,平静无波,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王振的目光顺着朱祁镇的视线望去,当看清那个铜盆形制的刹那,他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这个盆……他太熟悉了!就在他的司礼监值房!就在他批阅题本的紫檀大案旁!他曾无数次用它来“清理”那些碍眼的、不听话的“腌臜”!
轰——!
王振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天旋地转!
“不……不可能!!”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嚎,认知在瞬间被彻底颠覆、碾碎!
巨大的荒谬感与灭顶的恐惧让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指向朱祁镇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是你?!怎么会是你?!主子……老奴的小主子啊!老奴伺候您穿衣喂饭……教您识字描红……您生病发热,是哪个整夜抱着您不敢合眼?!您怎么能……您怎么能这样对老奴?!!”
他的声音凄厉绝望,带着哭腔,试图用往昔的温情唤醒哪怕一丝怜悯。
然而,没有回应。
那张近在咫尺的稚嫩脸庞上,没有动容,没有追忆,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清澈的黑眸里,倒映着他此刻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丑态。
这时的王振才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九年里,伺候的根本不是一只懵懂无知、离不得“伴伴”的雏鸟!
而是一条披着羊皮、蛰伏在深宫、早已洞悉一切并磨利了爪牙的幼龙!
此刻,巨大的绝望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辱感彻底淹没了他。
“你不能杀我!我是王振!我是司礼监掌印!我是太皇太后信重的旧仆!我是伺候你长大的王伴伴!杀了我,你怎么向天下交代?!太皇太后不会饶你!朝臣不会放过你!你……!!!”
王振目眦欲裂,最后的理智被恐惧吞噬,口不择言地嘶吼,“你……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小主子!你是妖孽!你是……”
朱祁镇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
他不再看王振,直起了身。
袁彬会意,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猛地发力!
王振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压下,他的头颅被狠狠掼向地面——目标正是御案旁那个盛满清水的大铜盆!
“不——!!!”王振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噗通!
他的脸狠狠砸进冰冷的水中!
巨大的水花伴随着气泡猛烈地溅起,打湿了御案边缘和地毯。
王振的四肢疯狂地挣扎扭动,试图摆脱那如同山岳般的压制。
浑浊的双眼在水下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甘和难以置信!
喉咙里发出沉闷窒息的咕噜声,水泡不断上涌。
袁彬魁梧的身躯稳如磐石,手臂肌肉虬结贲张,死死按住王振的后颈,将他整个头颅牢牢摁在水底,纹丝不动。
任凭那具衰老的身体如何剧烈地抽搐、蹬踹,都无法撼动分毫。
朱祁镇静静地站在御案旁,垂眸看着铜盆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在那片被剧烈搅动的水面上微微晃动。
水面之下,是王振那张因窒息而扭曲肿胀的狰狞面孔。
水花渐熄,挣扎渐弱。
咕噜……咕噜……
最终,那具曾经权倾朝野、令无数人战栗的身躯,彻底瘫软了下来。
水面,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只余几缕花白的头发,如同水草般漂浮在水面上。
袁彬又默数了十息,才缓缓松开了手。
啪嗒一声,王振那具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身体,如同一滩彻底软化的烂泥滑落在地。
他的头颅歪在铜盆边缘,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凝固着无边的恐惧、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彻底崩塌的世界。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安,这时无声地递上一块洁白的丝帕。
朱祁镇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方才俯身时沾染到的点点水渍。
“陈安。”
“奴婢在!”
“传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惊闻其心腹干儿毛贵、马顺等人通敌叛国、蛀空京营、动摇国本之铁证,痛感自身失察之咎深重,无颜面对陛下与太皇太后多年信重,更愧对列祖列宗与天下黎庶。一时急怒攻心,愧悔难当,于西苑太液池畔……投水自尽。”
朱祁镇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亮,他顿了顿,平静无波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安和袁彬:
“王先生忠谨一生,侍奉三朝,鞠躬尽瘁。虽晚年失察,然其忠君体国之心,天地可鉴。着司礼监与内官监,以三品内臣之礼,厚殓发丧。其过……不及其功,不予追究。勿使流言蜚语,有损皇家体面与忠仆清誉。”
陈安眼神一凛,瞬间了然:“奴婢明白!王公公忠心耿耿,痛惜国事,以至羞怒攻心,投水自尽!”
“嗯。”朱祁镇将擦手的丝帕丢进那盆刚刚溺毙了旧日权宦的水中,看着洁白的丝帕迅速被浸透、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