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轩榭锁谋,暮色吞舟 (第2/2页)
“你个贱婢,血口喷人!!”从未受此侮辱过的次辅杨荣,被气得浑身乱颤,睚疵欲裂!
如此拙劣的栽赃让他理智崩断!
他一步踏前,紫袍带风,说着就要亲手去翻检那具“遗骸”,撕开这弥天大谎!
“东杨公且慢!”一声苍老却蕴含雷霆之威的断喝自身后炸响!
只见御马监掌印刘永诚在一队顶盔贯甲的勇士营士卒的簇拥下,正龙行虎步而来!
他目光如电,扫过王振“遗体”,声音斩钉截铁:
“王公已逝,天子忠仆岂容轻亵!老奴适才‘恰’于左近巡视宫防,闻变疾驰而来,已先行‘勘验’!口鼻之中尽是池水淤泥,指缝嵌有湖底砾石,确系溺水窒息而亡无疑!其临终悲鸣,有此小内侍亲耳所闻,句句泣血!尔等——”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陈平和小顺子,“可敢在咱家面前,复述一遍?!”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雷劈!”小顺子以头抢地。
“卑职亲耳所闻,王公确呼‘愧对杨阁老’!”陈平抱拳,声音铿锵。
“刘永诚!你这竖阉…!”
杨荣怒视这位太皇太后的第一鹰犬,正欲厉声驳斥这荒唐的“见证”。
“够了!”杨士奇猛地一声断喝,声音沙哑,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与怒火。
他枯瘦的身躯挺立在暮色中,灰白须眉下的双眼,不再看岸边那具湿漉漉的“忠仆”,也不再看“悲愤”的刘永诚、“惶恐”的目击者,而是穿透了重重宫阙,死死钉在那座幽深如巨兽蛰伏的乾清宫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洞穿所有虚伪假象后的、彻骨的疲惫忌惮。
“王振…”杨士奇的声音有些颤抖嗫嚅,仿佛在咀嚼这精心炮制的“定论”。
停顿良久后,这位大明的当朝首辅终于长叹一声说道:“唉…王振确为…投水…自尽。”
“首辅!”杨荣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低吼。
杨士奇猛地抬手,枯枝般的手指止住了杨荣所有未尽之言。
他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只剩下深沉的无力:“此乃…国之大不幸。人死灯灭,其过…亦随流水。刘公公,陈公公”
他转向刘永诚和陈安,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漠然。
“王公身后事,就按宫规…体面操办吧。莫要…再惊扰圣躬了。”
言毕,他竟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而去,佝偻的背影在血色暮霭中,显得异常萧索凄凉。
杨荣僵立当场,看着首辅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岸边那场荒诞绝伦、却已盖棺定论的“忠仆殉节”大戏,一股巨大的憋屈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连最后审判的权力,都被那深宫中的九岁稚童,以如此冷酷而完美的方式,生生碾碎!
终于,他猛地一跺脚,带着满腔的屈辱与不甘,拂袖追随杨士奇那苍凉的背影而去。
而杨溥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是踉跄着被周忱搀扶离开。
见阁老们远去,陈安秉着演戏到底的觉悟。
适时地再次噗通跪倒朝着王振“遗体”方向“悲声”恸哭:“王公啊!您何至于此啊!!
随即,他转向刘永诚,双手奉上一份尚带体温的素笺。
“刘公公!主子…主子闻此噩耗,悲痛万分,已下明旨!王公身后哀荣,皆按此办理!请刘公主持大局!”
刘永诚接过旨意,目光扫过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朱印,深吸一口气,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如同丧钟,响彻在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畔,也重重砸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头: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忠谨蒙尘,羞愤自绝,以死明志!另传太皇太后懿旨:内官监即刻净身含殓,以三品内臣礼治丧!凡有妄议王公忠节、传播流言蜚语者——立毙杖下,诛连亲族!”
冰冷的命令在暮色中回荡,让周围所有的太监们噤若寒蝉。
就这样,这场由深宫幼主导演、三方重臣“见证”和慈宁宫心照不宣配合的義仆大戏,在这太液池凄艳的波光里,就如此荒诞草草的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