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乡试 (第2/2页)
“慎言!”沈文昭假意呵斥一声,手中的折扇却摇得更起劲了,“寒窗苦读,也是不易。”话是这么说,那语气里的优越感却浓得化不开。
林逸只当是耳旁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这种二世祖的嘴脸,他前世见多了,不值当浪费力气。他揉了揉肚子,那恼人的饥饿感又翻涌上来。他干脆闭目养神,努力回忆着脑中关于这个“大胤王朝”的零星信息——权臣当道,贪腐横行,寒门难出头……啧,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沉闷的锣响骤然划破贡院的死寂。
“开——考——!”
如同冰冷的指令,瞬间冻结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原本还有些许压抑咳嗽和不安挪动板凳的声音也彻底消失。整个贡院,只剩下纸张被分发时的细微摩擦,以及无数颗心脏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沉重的脚步踏过甬道青砖,两名面无表情的皂吏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盘,里面堆满了糊名密封的空白卷纸,挨个号舍分发。卷纸落在林逸面前的矮桌上,发出轻响。他缓缓睁开眼,撕开那层密封的厚纸。
展开卷子,墨香微散。第一场照例是经义。林逸目光扫过,题目不算刁钻,无非是截取了几段《论语》、《孟子》中的句子,要求阐述微言大义。这类题目,最是磨人,也最易落入陈词滥调的窠臼。他提起那支分发的劣质羊毫,笔头硬得硌手,舔了舔同样干涩的砚台里那点清水磨出的淡墨,稍作沉吟,便落笔疾书。
他笔走龙蛇,写的却不是寻章摘句的圣人训诂。他直接将那些经义语句抛在一边,另起炉灶,以史为鉴,刀刀见血。
解“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不谈君子小人道德之分,笔锋一转,直指前朝大梁覆灭之由:“……前梁之亡,非亡于狄虏铁骑,实亡于庙堂衮衮诸公唯利是图!官仓硕鼠肥,边关将士饥;相府金玉满,流民骨肉离!此利欲熏心,无分君子小人,皆国之蠹虫也!‘喻于利’者,非独市井小民,庙堂衣冠禽兽者更甚!”
墨点飞溅,力透纸背。写到“小人喻于利”时,他手腕更是猛地一顿,一滴浓墨“啪”地落在卷上,恰好洇染了“利”字半边,透出几分狰狞。他心中冷笑:这墨点,权当是给那些盘剥百姓的“君子”们盖的戳!
至于其他题目,他亦不循规蹈矩,或引史实针砭时弊,或借典故暗讽权贵,字字如投枪匕首。写罢,搁笔,墨迹淋漓未干。他面无表情地吹了吹卷面,全然不顾那滴扎眼的墨污。规矩?去他妈的规矩!反正糊名,谁认得他林逸是谁?
卷子被收走,狭小的号舍里只剩下他和腹中愈发清晰的雷鸣。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目养神,默默对抗着胃袋的疯狂抗议。时间在饥饿中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新一轮考卷发下。
林逸展开卷子,目光落在诗赋题上:“《闻边警》”。
题目要求以“闻边警”为题,作七言一首。这题目看似寻常,却暗藏凶险。边塞诗,豪迈悲壮易流于空泛,婉约哀愁又显得怯懦,分寸极难把握。更兼如今大胤北疆确实烽烟不断,狄人频频犯边,朝廷应对乏力,这题目稍有不慎,就可能触及忌讳。
然而,这题目落入林逸眼中,却让他几乎要笑出声来。闻边警?这简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他毫不犹豫,提笔蘸墨,那硬邦邦的劣质笔尖在粗糙的草纸(正式誊写前先在草稿纸上打稿)上飞舞,没有半分滞涩,几乎是一气呵成: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笔走龙蛇,字迹狂放不羁,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锐气。写完最后一句,他掷笔于桌,胸中郁气为之一畅!王昌龄的《出塞》,千古绝唱!此情此景,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管他什么忌讳,这磅礴气势,这必胜信念,正该让那些尸位素餐的朝堂诸公听听!
他这里写得酣畅淋漓,隔壁号舍却传来一声嗤笑,不高,却清晰得刺耳。
“呵,不通!不通之至!”正是那沈文昭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傲慢,“‘秦时明月汉时关’?荒谬!秦是秦,汉是汉,岂能混淆?这‘龙城飞将’又是何人?史书有载否?胡编乱造,不知所云!如此粗鄙文句,也敢妄称诗赋?贻笑大方!”
沈文昭的声音在压抑的号舍间显得格外刺耳,几个靠近他号舍的寒门士子闻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惶恐或羞惭之色,显然被这贵胄子弟的“权威”评判震慑住了。有人甚至偷偷瞥向自己草稿纸上还未成型的句子,眼神游移,似乎被说得没了底气。
林逸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那刻薄的点评是阵耳旁风。
他懒得理会,只觉腹中饥饿感越发汹涌,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挠。他目光落在砚台里那点可怜的、已经有些发干的墨汁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玩意儿,看着倒像是某种可疑的芝麻糊,可惜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