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 (第1/2页)
深秋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刀子,贴着皮肤刮过去,钻进骨髓里。老刘裹紧了身上那件穿了五年的藏青色棉服,领口磨出的线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这是他三年前生日时妻子送的礼物,如今已然变得陈旧不堪,就像他摇摇欲坠的生活。
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他抬手揉了揉,指腹触到皮肤上那道三公分长的疤——那是上个月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时被钢筋刮伤的,至今还没完全愈合。老刘站在二手车市场昏黄的灯光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短暂地凝结又消散。市场铁栅栏上挂着的“诚信经营“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角落里堆满锈迹斑斑的轮胎,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橡胶味。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冻疮在关节处裂开细小的口子,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目光死死盯着眼前那辆黑色轿车,车漆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诡异的流动性,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
这车看着很新,车身锃亮,在灯光下反射出一层诡异的光泽,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蜡,透着股不自然的阴冷。“2018年款帕萨特,跑了不到五万公里。“车贩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喷出的烟味混合着浓重的口臭。这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右眉骨上横着一道蜈蚣状的疤痕。他穿着件皮夹克,袖口的磨损处露出泛黄的棉絮,满脸堆着笑,眼珠子却总是滴溜溜地转,像是随时在算计着什么。他搓着粗糙的手掌,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污,“这车性能绝对没问题,之前就出过点小事故,修一修跟新车一样,您看看这价格,划算得很!“
老刘注意到挡风玻璃右下角贴着的年检标志日期异常新鲜——昨天刚换的。他蹲下身查看底盘,发现排气管下方有块不自然的凹陷,边缘的焊接痕迹还很新。当他用手触碰时,指腹传来一阵刺痛,缩回手发现掌心上沾着些暗红色粉末,在灯光下呈现出铁锈般的色泽。“前两天刚做过全面保养。
“车贩子突然出现在身后,嗓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但呼吸明显加快,“空调制冷效果特别好,夏天跑车最合适。“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利群香烟,递烟时手腕上的貔貅手串叮当作响。老刘盯着那辆车,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他隐约闻到车厢里飘出的皮革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角落里悄悄腐烂。挡风玻璃反射的光斑里,他似乎看到后座角落有团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但定睛看时又消失无踪。
他已经失业三个月了。那天人事主管把他叫进办公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桌上摆着半杯没喝完的咖啡,杯壁上印着鲜红的口红印。“行业不景气“四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时显得如此轻飘飘,仿佛不是终结了老刘十五年的职业生涯,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积蓄快见底,上个月的房贷还是东拼西凑才勉强交上。家里老婆整天催他找工作,儿子刚上小学,书包破了两个洞都舍不得换新的。学费、生活费、人情世故,样样都要钱。他蹲在车门前发呆时,裤兜里的硬币随着动作叮当碰撞——那是他全部的现金,总共七块五毛。“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找懂行的来看看。“
车贩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老刘猛地直起身子,眼前一阵发黑。眩晕中他仿佛看到车后窗掠过一张模糊的人脸,但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但这价格可就...“车贩子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干裂的嘴唇咧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刘听出话里的威胁。他实在太需要一辆车了,跑黑车虽然风险大,但来钱快,至少能撑一阵子。前天送外卖时被交警拦下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张200元的罚单如今还揣在他内衣口袋里,像是块烧红的烙铁。他犹豫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钥匙上那个褪色的“福“字挂件,最终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一叠钞票。
这些钱沾着汗水和油渍,最大面额是张缺角的百元钞,边缘还粘着张便利店的收据。“这车,真没什么大问题?“老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吞咽时喉结的滚动牵扯到颈侧发炎的淋巴结,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后视镜不知何时调整到了某个奇怪的角度,镜面反射出他扭曲变形的脸。车贩子的眼神闪了闪,突然压低声音:“实话跟您说,这车之前是机关单位的,领导专车。“他凑得更近,呼出的热气喷在老刘耳畔,“要不是急着处理...“这拙劣的谎言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打断,市场顶棚的塑料布哗啦作响,仿佛有无数隐形的手在撕扯。老刘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行,我买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签合同时,圆珠笔突然不出水,他在纸上划了七八下才出现断断续续的蓝色线条。车贩子递来的收据上,公司印章的红色油墨晕染开来,像是一滩稀释的血液。他想起老家有句老话,“宁愿穷一时,也别穷一辈子。“二十年前父亲说这话时,正用改锥撬开被暴雨冲毁的猪圈门。此刻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回荡着,恍惚间他似乎又闻到了那个暴雨夜混合着猪粪和铁锈的味道。付钱时,他发现钱包夹层里粘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儿子满月时拍的,照片角落还留着半个被撕掉的红色喜字。
车贩子笑呵呵地把钥匙递给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祝您生意兴隆啊!“那只手落下的力度恰到好处,既像是祝贺又像是某种诡异的仪式。老刘苦笑着没说话,攥紧钥匙时金属齿痕深深陷进掌心。坐进驾驶座时,座椅发出不自然的吱呀声,好像下面藏着什么东西。车内皮革味混着一股淡淡的腥气钻进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仪表盘上的时钟停留在11:47分,秒针颤动着却始终不走动。点火启动的瞬间,老刘似乎听到后备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车子出乎预料地运转得很平稳,引擎声低沉有力,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但当他调整后视镜时,镜面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稍稍松了口气,踩着油门驶出二手车市场时,没注意到后座上悄然浮现的几滴水渍,正在深色座椅上慢慢洇开。
刚开始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黎明前的街道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刺破黑暗。老刘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在早点摊买两个素包子来当早餐。早餐店的老板娘总爱唠叨:“刘师傅今儿又这么早?“油锅冒出的烟气在她花白的鬓角凝结成细小的露珠。深夜回家时,妻子早已睡下,留着的饭菜用碗扣在桌上,铝制饭勺把手上缠着防止烫伤的皮筋。他拉了不少客人,赚的钱也比想象中多。第一个星期结束时,他破天荒地给儿子买了盒36色的水彩笔。孩子惊喜的欢呼声让他暂时忘记了连轴转的疲惫。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说不定走了运,捡了个大便宜。
直到第四天深夜,他在加油站遇见了那个古怪的女人。那是个身材瘦削的中年女性,穿着不合时宜的碎花连衣裙。她站在油枪旁边,直勾勾地盯着老刘的车。“这车是您的?“她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玻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嘴角神经质地抽动:“后座...是不是有点挤?“不等老刘回答,她就踉跄着后退几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夜色中。老刘疑惑地看向后座——除了自己随手扔在那里的外套,空无一物。可很快,怪事就出现了。首先是收音机。每当经过北郊的电信大楼时,电台就会突然跳到某个不知名的频率,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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