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这云家的水究竟有多深? (第2/2页)
“黑风寨……是黑风寨的五当家!”
有个老汉认出她来,手一抖,粥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打进来了?”
人群瞬间像被泼了滚油,炸开的惊叫声里裹着哭腔。
“是黑风寨的女魔头!她怎么跑出来了?”
“浑身是血?她刚杀了人?”
“快跑啊!这娘们心狠手辣,专挑活人的眼珠子扎!”
抱着孩子的妇人慌忙用衣襟捂住孩子的眼,可那双腿早被吓软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几个年轻些的想往巷尾窜,刚跑两步又停住。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她的同党?
万一四处乱窜撞上外头的山匪,死得更快。
人群里突然有人叹气,声音里裹着破罐破摔的绝望:“罢了,能喝上这碗热粥,就算现在闭眼,也比前阵子饿肚子强。”
这话像根生锈的针,扎得众人鼻尖发酸,连蹲在墙角的老汉都佝偻着背,默默抹了把脸。
张捕头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在冰冷的铁鞘上碾过。
眼角的余光瞥见天幕下王县令留下的空椅,心里一阵发紧。
县令把青溪的安危托付给他们,若是连个女匪都制不住,剿匪大计怕是要功亏一篑。
他不怕死,可想起那些被土匪残害的乡亲,想起县令托付的“稳住后方”,后背的冷汗还是顺着脊梁往下淌。
“都别慌!”
张捕头突然低喝一声,长刀“噌”地出鞘,寒光在晨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往前踏了半步,挡在百姓身前,刀尖稳稳指着挪过来的刘美美,“有我们在,她动不了你们一根汗毛!”
话音刚落,刘美美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唱的哪出?”
有个年轻捕快忍不住嘀咕,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
张捕头眉头拧成个川字,眼底的警惕更甚。
这女匪前几日还拿淬毒的银针杀人不眨眼,此刻突然下跪,定没安好心。
他冲身后的弟兄使了个眼色,二十个捕快立刻呈半圆围上去,刀光闪闪地对着刘美美,连呼吸都放轻了。
百姓们彻底懵了,举着粥碗的手停在半空,眼里的恐惧混着茫然,像看一场看不懂的戏。
“刘美美,”
张捕头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刀尖离她咽喉不过三尺,“收起你那套把戏!”
他顿了顿,扫过吓得脸色发白的百姓,又厉声道:“老实待着!敢动一下,别怪刀不认人!”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像重锤砸在青石板上。
孙长柱拎着把沾血的镰刀冲了进来,蓝布衫上的血渍被晨光映得发亮。
粗哑的吼声撞在巷壁上,震得檐角铜铃“叮铃”乱响:
“俺杀了孟昶!俺爹的仇报了,那狗东西死啦!黑风寨的三当家,被俺一刀劈了!”
他举着镰刀晃了晃,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洇出小小的红点,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眼。
墙角的孙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嘴唇哆嗦半天,突然朝孙长柱扑了过去。
一把攥住孙长柱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柱儿……你说啥?再说一遍!”
“娘!”
孙长柱反手扶住娘,镰刀随手丢在青石板上,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
“是真的!孟昶那矮子被俺劈了!就在云天府,他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扯开衣襟,露出里面沾着血的内衬:“您看!这是那狗东西的血!爹在天上看着呢,他能瞑目了!”
孙母盯着那片暗红,突然“哇”地哭出声。
哭声里裹着多年的憋屈,震得周围百姓都红了眼眶。
有几个同样被匪患害过的汉子,攥着拳头红着眼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长柱兄弟,为啥是在云天府杀的山匪?”
“其他山匪呢?”
孙长柱正要回话,巷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王宇穿着半旧青布官袍,袍角沾着尘土,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却难掩眼底的振奋。
他先朝温家院门方向拱手,随即目光扫过哭作一团的母子,又落在孙长柱身上。
朗声笑道:“长柱兄弟为父报仇,真是好样的!”
这话让沸腾的人群瞬间静了静,百姓们齐刷刷看向他。
王宇往前走了两步,捋着颔下短须继续道:“此次能一举击溃黑风寨主力,擒获四十余匪寇,多亏了长空贤弟的神机妙算。”
“他先是诱敌深入,再让邓家府兵瓮中捉鳖。”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确保每个百姓都能听清:“诸位乡亲放心,黑风寨余孽大部分已被肃清,有长空贤弟在,黑风寨匪患不足为惧!”
这话像滴冷水落在滚油里,百姓们先是一怔,手里的动作、嘴里的抽气声全停了。
巷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不是不信县令的话,只是被匪患压得太久。
久到忘了“安稳”二字该怎么念...
“县……县令大人说的是真的?”
有个年轻媳妇抱着怀里的婴孩,声音细得像根线,怀里的孩子被她攥得太紧,“哇”地哭了出来。
这哭声像道闸门,突然泄出了满巷的情绪。
那媳妇慌忙捂住孩子的嘴,自己却先红了眼圈。
捂嘴的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啜泣:“俺当家的……上个月被土匪掳走,到现在还没消息……要是……要是真能打跑他们就好了……”
她的哭声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先是激起一圈涟漪。
有个老婆婆用拐棍笃笃地敲着地面,抹着泪点头;
有个瘸腿的货郎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紧接着,不知是谁在人群后低低喊了声“太好了”,声音不大,却像点着了引线。
“俺不用死了。”
“俺家的地,总算可以种了。”
“俺家婆娘再也不用躲在家里发抖了!”
声音从零星的、带着哭腔的,渐渐汇成汹涌的浪潮。
有人互相拍着肩膀,笑得眼泪直流;
有人朝着温家院门的方向深深作揖,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多亏了温家小哥,这份恩情俺们不会忘。”
连最胆小的那个孩子,都被母亲举过头顶,指着温家的方向说:
“记住了娃,是温少爷他们救了咱们,以后要好好念书,学人家的本事!”
王宇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百姓们喜极而泣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渐渐漫到眼底。
长空贤弟的临危不乱,实在让人叹服。
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既有护佑乡邻的仁心,又有扭转乾坤的魄力,青溪能有这样的人物,实乃幸事。
他捋着短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温家紧闭的院门,笑意里慢慢渗进了几分凝重。
云家那些旁支当年“吃绝户”的行径,想来便让人心寒。
他当时拍着胸脯应下,说定会帮着讨回公道。
可此刻冷静下来,再想起云家的名头,那点刚燃起的热血便凉了几分。
云家能成为云天府的皇商,世代经营贡品生意,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就算温长空手里握着铁证,真要闹到官府对簿公堂,引出对方背后的势力寻个由头拖延推诿,这件事怕是就会变成一团理不清的乱账。
他望着巷口晨光里百姓们相互道贺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这条路,怕是比剿灭黑风寨还要难上百倍。
不管怎样,他这个县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功之臣受这般委屈。
只是这云家的水究竟有多深,还得慢慢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