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笏与田契 (第1/2页)
卯时刚过,文庙就泡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飞檐上的石兽模模糊糊的,泮池飘着新掉的梧桐叶,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还能折射出彩虹光。苏敬轩抄起象牙朝笏,"啪"地砸在石栏杆上,玉坠子骨碌碌掉进池子里,溅起的水花把他新做的酱色官服都打湿了。胸前绣的獬豸神兽被雨水一冲,亮得跟从书里蹦出来似的。旁边站着二十来个老爷,腰间玉佩在雾气里泛着冷光,袖子里露出的田契角上,鲜红的"顶名户免税"印章格外扎眼——印章上的獬豸前脚翘着,独角直直指天,跟苏敬轩马上要扯的谎一模一样。
"按田收税这是坏祖宗规矩!"苏敬轩举着朝笏冲棂星门比划,象牙上刻的十二道水纹让雨一淋,亮得反光。他下意识摩挲朝笏边上的云雷纹,摸到刻着"忠孝传家"的小字,那是三年前在应天府特意找人刻的,老爷子临死还攥着他的手念叨:"敬轩,咱家的脸面就靠这朝笏撑着了。"这会儿摸着这些字,他突然想起三房密室里那本《损丁簿》,每页都是红手印,跟眼前税册上的血印子没两样。要是真按田清税,苏府千顷良田怕要去了大半,儿孙们以后拿什么维持体面?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难道要靠顶名户的破田契供养?"太祖爷在《皇明祖训》里白纸黑字写着,'黄册十年一造,丁税按户算'!"他喊得嗓子都破音了,尾音像被掐住似的直打颤——天知道他虚报了多少顶名丁,吞了多少寡妇的陪嫁田,要是老祖宗知道,不得扒了他的皮?"成祖迁都时也说了,丁税折银不能超过七分二厘!现在倒好,查什么隐田,这分明是要把洪武、永乐年间的规矩全掀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记在顶名户名下的良田,早就在他给儿子们分家产时划成了私产,要是清丈下来,三房的根基怕是要动摇。
林宇抄起燧发枪,枪托在石栏上敲了敲,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冷光。"苏老爷对祖训背得挺熟啊,"他冷笑一声,枪管戳了戳苏府田契上写着"瘠薄荒地"的批注——那字迹新得能蹭一手墨,"怎么不记得《太祖实录》里还写着,'隐瞒五百亩田,里长都得跟着倒霉'?你家瞒了一千多亩,按律该怎么判?"他说话时,甲胄哗啦作响,惊得寒鸦在文庙上空直打转。
陈墨哗啦抖开《大明律》,泛黄的纸页上朱笔圈着"欺隐田粮"的条目,还夹着片靛青色碎布——正是从李二妞棺材里找到的。"洪武十八年,嘉定县丞贪了一百亩田,太祖爷下令砍头示众,还把人皮剥下来填草!"他用银签子戳了戳纸页,故意盯着苏敬轩煞白的脸,"您虚报三十六户顶名丁,比嘉定那案子还多三倍!"苏敬轩只觉一阵眩晕,眼前闪过儿子们在赌坊一掷千金的模样——那些银子,哪笔不是从顶名户的田租里抠出来的?要是自己真被治罪,儿孙们没了田产,怕要从人上人变成阶下囚。
苏敬轩突然转身冲着大成殿作揖,举着朝笏挡住半张脸——他哪敢看孔子像,生怕被看穿密室里那本血手印按满的账本。殿里飘出的檀香混着雨水味,让他想起去年祭祖时,供桌上摆的金丝楠木牌位,那可是用顶名户的田换来的。"孔夫子说了,'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带着哭腔,可一提到"名正"俩字,立马来了精神——只要名头占理,就能保住这些田产!"太祖定下里甲制,十户一甲,甲首负责收税,"他突然转头瞪着林宇的盔甲,发现铁甲上的血锈颜色,跟自家火漆印一模一样——那可是用战死士兵的血调的朱砂,"现在倒好,您拿火铳当甲首,这是要把太祖爷定的规矩全废了?"说着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田契,指尖碰到女儿绣的平安符——那上面的丝线,都是拿顶名户的田租换来的。想到这儿他心里一哆嗦,女儿出嫁时他特意陪嫁了三百顷良田,全记在顶名户名下,要是被官军查出来,亲家会不会退婚?女儿在婆家还能抬得起头吗?"规矩要是没了,天下的老爷们谁不寒心?"这话既是说给官兵听,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仿佛只要守住祖制的大旗,苏府的千秋基业就能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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