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与朝笏的同归于尽 (第2/2页)
也不知道啥时候,泮池的水全变红了,不是雨水冲的,是血把水染透了。苏敬轩瘫在青石板上,盯着税册上三十七个红手印,突然想起三房密室的暗格——里面藏着三十六本《顶名丁账》,每本都用血写着“苏某隐田百顷”。这些名字在雨里变成无数断了手指的手,从池子里伸出来,抓着他的官服不放,每根手指上都戴着他赏给护院的银戒指。
“苏老爷的朝笏,”陈墨捡起地上的《孟子》,书页里掉出半片靛青布,“刻着‘忠孝传家’,”又看看漂在水上的朝笏,“可您不知道,”银签子划过“民为贵”的“贵”字,“老祖宗真正定下的规矩,”指着棂星门外的老百姓,“都在他们手里的田契上。”
林宇用火铳轻轻戳了戳他后背,难得压低声音说:“看看外头吧,苏敬轩。”棂星门外,几个老太太跪在泥水里,举着带血的田契——那是李二妞她们的娘。老人们头发上别着靛青布条,正是从女儿陪嫁布上剪下来的。
苏敬轩扫了眼那些田契,猛地发现每张都盖着三房的火漆印——那还是他亲手设计的断指纹章。雨水顺着田契往下淌,在石板上汇成一条红通通的小溪,流向泮池,流向他的朝笏,流向池底的玉扳指。
晨钟又响了,这次清亮亮的,惊得满池鸟儿扑棱棱乱飞。苏敬轩看着朝笏慢慢沉下去,獬豸神兽的独角闪了最后一下,彻底没入水中。他突然明白了,他爹说“读书人的刀藏在朝笏里”,原来这把刀,一直都是捅向老百姓的。
火铳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铁靴子踩在石板上,跟踩在他骨头缝里似的。林宇从他腰间扯下七张盖着火漆印的田契,每张都有他的朱砂批注,却不知道每道印子下面,都压着一张卖身契。“苏老爷的老规矩,”林宇把田契扔进泮池,“就留给这池水评评理吧。”
陈墨蹲下来,捡起苏敬轩的朝笏,发现内侧密密麻麻刻着田亩数字——全是“飞洒”“诡寄”的罪证。他一下子想起李二妞棺材里的断指,想起张狗儿临死写的绝笔,想起那些顶名户流的眼泪和血——这些,才是老祖宗说的“民为邦本”。
苏敬轩跪在地上,看着税册在雨里翻开,血书和隐田图叠在一起,三十七个红手印红得扎眼,像一朵朵血梅。他伸手摸了摸那些手印,指尖传来的不是纸的冰凉,倒像是无数断了手指的手在抓他。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也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只觉得嘴里又苦又咸,跟他现在心里头一个味儿。
棂星门外传来“轰隆”一声,火铳队砸开了苏府大门,火光一下子照亮半边天。苏敬轩知道,三房密室马上要被翻个底朝天,那些用断指换来的田契,盖着假印的免税文书,泡过皂角水的密信,都要露馅儿了。而他,怕是要跟嘉定县丞一样,落个剥皮填草的下场。
泮池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朝笏彻底沉到了池底。苏敬轩盯着水面,一辈子的事儿像放电影似的在波纹里闪过:中举时的风光,接手家业时的得意,销毁证据时的心狠,到现在的万念俱灰。他突然笑了,笑得挺平静——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也是那些打着老规矩旗号的贪官们的下场。
晨钟停了,文庙又安静下来。税册上的红手印在晨光里越来越鲜亮,永远刻在了历史的石板上。而苏敬轩的朝笏,也成了这段历史的记号,记着一个老爷怎么披着老祖宗的皮,丢了良心,也记着一个时代,怎么在老百姓的血泪里,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