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伏兵・刺刀立信 (第1/2页)
申时初刻,日头悬在中天,将衙前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暑气如同凝固的胶饴,裹挟着尘土在半空翻涌。税银兑换处的人群挤作一团,粗布短褐上的汗渍在烈日下泛着盐霜,如同一张张被苦难腌渍的面具。二十四个燧发枪兵呈扇形散开,枪管倚着朱漆廊柱,金属表面蒸腾的热浪与廊檐阴影交错,在地上织出明暗相间的网格,似是给这方天地设下了无形的牢笼。
赵猛的牛皮靴重重碾过地面,鞋跟铁掌与石板碰撞出“咔嗒”声,惊得石缝里的蚂蚁四散奔逃。腰间的新军令牌随着步伐晃动,铜质表面刻着的“税卫”二字被晒得滚烫,背面“戊字叁佰柒拾壹号”的编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作为从松潘卫调来的百户,他习惯了边疆的风沙与蛮夷的弯刀,那时戍边将士虽苦,好歹还能守着一方百姓的安宁。可江南的税案却让他见识到,比边疆战事更残酷的,是权贵们对百姓骨髓的压榨。
此刻的大明王朝,土地兼并之风正愈演愈烈。皇族大肆建立“王庄”,皇亲国戚、宦官集团与官吏士绅也纷纷加入这场掠夺盛宴。宛平县的仁寿宫庄通过不断侵占官田与民田,规模日益庞大;王源侵占千余顷民田,宦官肆意侵吞军屯,官吏巧取豪夺,使得大量农民沦为流民。赵猛想起在松潘卫时,曾听商队说过,如今中原百姓,十户里倒有六户没了自己的地,要么成了权贵的佃户,要么拖家带口去逃荒。而苏府,正是这黑暗势力中的典型代表,他们利用“顶名户”制度,将无数农民的土地据为己有,用百姓的丁税银铸造私盐标记,每一笔交易背后都沾满了血泪。
目光扫过人群,赵猛的瞳孔微微收缩。三个戴斗笠的汉子缩在队伍末尾,斗笠压得极低,帽檐阴影几乎遮住整张脸。他们的衣襟下,凸起的矩形轮廓规整得异于常人,与百姓们随意揣着碎银的布袋截然不同。更让他警觉的是,三人交叠的袖口处,靛青色布料上隐约露出的麦穗纹——这与陈墨整理的税册中,三十七次出现在“田亩虚增”黑账里的标记如出一辙。他不禁想起陈墨说过,苏府的田契里,藏着多少百姓的卖身契,那些所谓的佃户,实则是被捆在土地上的奴隶。
“第三年了。”赵猛的手指摩挲着枪托上的刻痕,那是去年在横江渡截获私盐时,被盐枭砍出的缺口。他的眼神愈发冰冷,“苏府的狗,连官府制式纹样都敢冒用。”他注意到中间那汉子的小指不自然地弯曲,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是长期使用袖箭留下的后遗症,与税册里记载的“护院武师”特征完全吻合。这些本该守护百姓的武夫,如今却成了苏府抢夺土地的帮凶,在赵猛看来,他们比边疆的蛮夷更可恨,至少蛮夷抢的是财物,而苏府夺的是百姓的生路。
队伍缓慢挪动着,突然,一位老妇人脚下一滑,手中的竹篮摔在地上,碎银撒了一地。赵猛余光瞥见,那三个汉子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掌下意识按向腰侧——那里藏着杭州织造局特制的短刀,刀柄缠着与苏府账房先生同款的湖丝穗子。这细微的动作,如同***,让空气中的紧张感骤然攀升。他想起城中流传的歌谣:“苏府的刀,割人田;苏府的印,吃人钱”,此刻老妇人散落的碎银,说不定就是她拿祖产换来的活命钱,却依旧逃不过苏府的觊觎。
赵猛想起三日前,陈墨深夜送来的密报。泛黄的信笺上,用朱砂标着苏府可能的报复行动,还附着一张模糊的画像,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小指弯曲的特征,与眼前之人如出一辙。此刻,他的拇指碾过燧发枪的火绳夹,粗糙的甲胄与枪管摩擦,发出细碎的“滋滋”声。他盯着中间刺客的喉结,在斗笠阴影里不自然地滚动,频率竟与廊柱上悬垂的铜铃晃动一致——那是苏府私盐船队惯用的暗号节奏。三十七次勘察隐田时,他在江湾盐仓听过同样的铃声,那时每个铃铛下,都吊着顶名户的断指文书。这些文书,是苏府强占土地的凭证,也是百姓的催命符。
“第二排枪兵,前移三步。”赵猛的低喝惊起檐角灰鸽,二十四道枪管同时微颤,刺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的火星连成火线。刺客们的布鞋碾动浮土,鞋底的钉纹与税册里记载的“护院武师”鞋印分毫不差。这些本该守护百姓的武夫,如今却成了苏府鱼肉乡里的爪牙。赵猛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边疆的将士为了保家卫国流血牺牲,而江南的权贵却在蚕食自己的同胞,这世道,何时才能清明?
最右侧的刺客突然踏错半步,衣襟下短刀的穗子扫过地面,带出半片靛青布料。赵猛的瞳孔骤缩,他认得这种染料——来自苏府染坊的特制靛青,专用于浸泡顶名户的卖身契,使其在遇水时显出暗红色字迹。去年在乱葬岗,他正是凭借这抹靛青,辨认出三十七具无名尸的身份。而那些尸体脚踝上,都系着同样麦穗纹的布条,与眼前刺客袖口的图案一模一样。这些死者,生前或许也曾像老妇人一样,守着几亩薄田,却被苏府害得家破人亡,连尸骨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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