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锻骨 (第2/2页)
他拿起放大镜,对着灯火:“此物可放大数十倍,虽仍不足以窥见细菌全貌,但可见尘埃、织物纤维。试想,若有器具放大千倍、万倍,那些附着在未消毒的刀具、绷带、甚至你我手指上的细微活物,将无所遁形。”他放下放大镜,指向那盆烈酒,“而你使用的这种高度蒸馏的烈酒,正是杀死这些‘细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沸水蒸煮器械、纱布,亦是同理。阻断‘细菌’侵入伤口的路径,才是降低感染、减轻排异反应的关键。”
吴明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那个盛满烈酒的铜盆,又看看自己那双刚刚仔细清洗过、但显然远未达到林宇所说“无菌”标准的手,再看向柳如烟那洁净的、毫无溃烂迹象的伤口……林宇的话,如同在他封闭的医道世界里,猛然推开了一扇通向未知广阔天地的大门!一种全新的、基于“不可见活物”的致病和愈伤理论,粗暴而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那……那‘锻骨’与筋络的接续……”吴明远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引以为傲的“锻骨续筋”之术,似乎也在这新理论下需要重新审视。
“你的‘锻骨’材质特殊,与人骨有亲和,这很好。”林宇走到榻边,目光落在柳如烟被绷带固定的左肩,“但你用桑金丝强行捆扎接续筋络,忽略了筋络本身如同最精密的‘绳索’,其内里是无数传递力量的‘丝线’(肌纤维束和神经)。粗暴的捆扎,或许能固定位置,却会压死这些‘丝线’,阻断其恢复生机的通路,导致接续处坏死,手臂最终僵死。”
林宇的手指虚点柳如烟肩部几处位置:“筋络接驳,当如修复最精密的机括。需在放大镜下,用最细的针线(林宇意指显微缝合理念),如同穿引最纤细的蚕丝,只缝合包裹筋络的外层坚韧‘鞘膜’,保护其内部传递力量与感知的‘丝线’(神经和血管),留出生长的缝隙。待‘鞘膜’愈合,‘丝线’方能自行延伸连接,恢复功能。此非一日之功,需辅以循序渐进的‘活动’(康复训练),如同新铸之剑需反复锻打淬火,方能坚韧。”
吴明远彻底呆住了!他看看自己药箱里那些相对粗大的缝合针线,再看看林宇描述的那种精细到极致的操作理念……这完全超越了他对“医术”的理解范畴!那不再是模糊的“气”、“血”、“经络”,而是如同工匠对待精密机械般的解析与操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建立在“实证”与“精细操作”基础上的全新医道图景,在他脑中轰然展开!
震惊、迷茫、狂喜、以及一种对未知领域的巨大渴望,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猛地站起身,对着林宇,这个彻底颠覆了他毕生所学的人,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狂热:
“林大帅!老夫……老夫井底之蛙,坐困愁城!今日闻大帅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这‘细菌’之说,‘显微’之论,‘筋络接驳’之法,实乃医道新途!老夫……老夫恳请大帅,不吝赐教!愿追随大帅左右,研习此通天彻地之新学!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这一刻,什么江湖怪癖,什么医中狂徒的傲气,在颠覆性的真理面前,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最纯粹的求知渴望。
林宇看着深深拜服的吴明远,深邃的眼眸中并无意外。他需要吴明远精湛的外科技艺,更需要他打破传统桎梏的头脑。这场以柳如烟伤情为舞台的“手术”,不仅是为了救命,更是为了淬炼并收服这把锋利的“医道之刃”。
“起来吧。”林宇的声音依旧平淡,“新学非一日之功。柳姑娘伤势未稳,后续调养、康复,仍需你全力施为。待她痊愈,本帅自会与你详谈。”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柳如烟沉睡的面容,“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大帅!”吴明远直起身,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探索者,仿佛找到了毕生追寻的灯塔。他立刻转身,如同焕发了新生,更加细致地检查柳如烟的伤口,调整绷带松紧,记录脉象体温,动作间充满了崭新的专注与严谨。
林宇负手立于榻前,玄衣如墨。帐外细雨依旧,营中肃杀未减。朝廷的枷锁,“黑水”的獠牙,温体仁的毒计,如同重重阴霾。然而,净室之内,一场无声的淬炼已然完成。柳如烟在生死边缘被拉回,吴明远这把桀骜的“医道之刃”被新知的烈火淬去杂质,初步归鞘。这不仅是医术的胜利,更是林宇以超越时代的见识,在人心与技艺的战场上,锻打出的又一柄利刃。淬火锻骨,刃锋初成。前路虽险,但他手中可用的力量,又坚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