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仓寒锋 (第1/2页)
崇祯十七年(1644)十一月初,米仓古道。
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在连绵起伏、荒无人烟的米仓山脊上。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苍茫的群山。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凄厉呜咽,枯黄的荒草伏倒在地,露出嶙峋的黑色山石。山道狭窄崎岖,如同巨兽脊背上腐朽的伤痕,在陡峭的山壁和幽深的峡谷间蜿蜒,时而隐没在浓重的云雾之中。
张献忠的大军,如同一条受伤的巨蟒,在这条古老而险峻的蜀道上艰难蠕动。没有了长江水运的便利,数十万人马连同裹挟的妇孺、抢来的辎重(已消耗大半),只能依靠人背马驮,在湿滑泥泞、乱石嶙峋的山道上蹒跚前行。饥饿、寒冷、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这支庞大而混乱的队伍。夔门惨败的阴影尚未散去,士气低落到了极点。队伍中弥漫着压抑的抱怨、粗重的喘息,以及孩童和伤病者难以抑制的哭泣。
“定海号”早已弃于秭归。张献忠骑在一匹抢来的、还算健壮的青骢马上,裹着厚厚的毛皮大氅,依旧难挡刺骨的寒意。他脸色阴沉,络腮胡上结着冰霜,眼神阴鸷地扫视着这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步履蹒跚的队伍。夔门撞得头破血流的耻辱和损失,像毒火一样烧灼着他的心,而眼前这缓慢如龟爬的行军速度,更是让他烦躁欲狂。
“孙可望!李定国!”张献忠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嘶哑冰冷,“探路的前锋是属乌龟的吗?一天爬不了二十里!照这个速度,等老子走到川东,黄花菜都凉了!粮食呢?还有多少?!”
孙可望催马靠近,脸色同样难看,嘴唇冻得发紫:“父王...山路太难走了,骡马摔死了不少,辎重丢弃过半...前锋回报,前方三十里就是‘铁锁关’,地势更加险要...至于粮食...”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省着吃,也只够...只够十天了。”
“十天?!”张献忠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鞭子抽在旁边一颗光秃秃的树干上,树皮飞溅!“他娘的!十天!十天能走到川东平原吗?汪兆龄!你不是说米仓道虽险,但能绕过夔门天险,直插川东腹地吗?这他娘的是腹地?这是要老子的命!”他转向谋士,语气充满了暴戾的质疑。
汪兆龄缩了缩脖子,强自镇定:“大王息怒!米仓古道确为入川捷径,只是...只是这天气骤寒,山路湿滑,实非人力所能料及...过了铁锁关,便是‘米仓关’,再往前,地势渐缓,便是巴州地界!只要拿下巴州,粮草便有着落了!”他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口,试图描绘美好的前景。
“粮草?巴州?”张献忠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虐,“好!传令!加快行军!明日之前,前锋务必给老子拿下铁锁关!拿下关隘,关内所有粮秣财物,任凭取用!屠城!犒赏三军!让弟兄们开开荤!见点血!提提神!”
“屠城”二字,如同投入冰水的烙铁,在寒冷的空气中激起一丝病态的涟漪。一些饥饿的悍匪眼中,重新燃起野兽般的光芒。命令被层层传达下去,队伍的行进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带着一种被血腥诱惑催动起来的、扭曲的亢奋。然而,那崎岖的山路、湿滑的冰凌、以及深不见底的峡谷,依旧是吞噬生命的陷阱。不断有人失足滑落悬崖,惨叫声在深谷中久久回荡,如同为这支走向末路的队伍奏响的悲歌。
同一时间,川东北境,巴州,“磐石堡”。
相较于夔门的雄浑江风,巴州的山风更加刺骨锐利。磐石堡坐落在米仓古道出山口的一处险要隘口,虽不如镇川堡规模宏大,但依托山势,用条石和“磐石浆”构筑的堡墙同样坚固。堡墙上,新插的“川东新军”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林宇一身青色棉袍,外罩皮甲,站在堡顶瞭望口,举着单筒黄铜望远镜,眺望着米仓古道方向。寒风将他鬓角的发丝吹得凌乱,脸色因连日奔波和忧心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如寒星般锐利沉静。陈墨、柳如烟侍立左右。
“消息确凿?张献忠主力真入了米仓道?”林宇放下望远镜,声音沉稳。
“千真万确!”柳如烟语速清晰冰冷,如同山涧寒泉,“‘察访司’山民斥候冒死传回消息!张贼弃船登岸,自秭归转道,全军涌入米仓古道!前锋已过‘天池垭’,正逼近‘铁锁关’!其军容庞大,然秩序混乱,辎重匮乏,士气低迷!更紧要的是...”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张贼已下令,破铁锁关后,便要屠城犒军!”
陈墨倒吸一口凉气:“屠城?!这疯子!”
林宇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沉凝:“意料之中。困兽犹斗,其性更凶。铁锁关守备如何?”
“铁锁关守军不足三百,多为老弱。”陈墨连忙道,“按大人之前的‘坚壁清野’令,关内百姓十日前已大部撤入后方堡寨,只余空城。但关隘本身...恐难久持。”
“足够了。”林宇语气斩钉截铁,“铁锁关地势绝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三百人,依托关墙,足以阻滞张贼前锋一日!我要的就是这一日!”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陈墨和柳如烟,“陈墨!磐石堡及周围三座寨堡的‘磐石浆’、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是否按计划囤积到位?乡勇可已编练完成?”
“回大人!四堡联防,物资充足!滚木礌石堆积如山!‘磐石堡’‘铁壁寨’‘鹰嘴砦’‘卧虎岗’四堡乡勇,共计八千余人,皆已按‘三丁抽一’编伍,分发武器,熟悉号令!由新军老兵带领,日夜操演守城之法!只待贼来!”陈墨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被充分动员后的底气。
“好!”林宇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柳如烟,“柳堂主!米仓古道沿线,尤其是铁锁关至磐石堡之间的险要路段,‘礼物’可都备好了?”
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大人放心。沿途狭窄处,山石松动,已做手脚。关键隘口,深挖陷阱,内布尖桩,覆以浮土枯草。林间,遍撒铁蒺藜、毒竹签。水源之地...亦有‘厚礼’相赠。保管让张贼的先锋,步步见血!”
“甚好!”林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再次投向云雾缭绕的米仓山深处,仿佛穿透群山,看到了那支在死亡之路上挣扎的庞大队伍,“张献忠以为绕开夔门,便能长驱直入,劫掠我富庶川东?他错了!川东的根,不止扎在夔门的石头上,更扎在每一座堡寨里,扎在每一个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乡亲心中!米仓古道,将是他流寇大军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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