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须与荆棘 (第1/2页)
崇祯十七年(1644)十二月下旬,荆襄,宜城,“大西王府”(原县衙)。
寒风依旧凛冽,但县衙大堂内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混杂着血腥味的“忙碌”气息。张献忠高踞虎皮椅,看着手下将一块刚刚刻好的、染着暗红色泽(据说是用鸡血混朱砂)的巨大石碑,费力地抬进大堂。石碑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六个大字:“大西王圣谕碑”。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无非是“安民告示”、“屯田新规”、“严禁劫掠”之类的空洞条文,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生硬的杀气。
他盯着那块石碑,瞳孔因贪婪而微微收缩。这石碑哪是什么石头疙瘩,这是权力的象征!立起来,就意味着老子不再是那个打家劫舍的流寇,而是这荆襄大地说一不二的王!到时候,所有的土地、粮食、百姓,全得听老子号令!谁要是敢不听话,老子就用这石碑压碎他的骨头!他甚至能想象到百姓们跪在石碑前磕头如捣蒜的模样,一股掌控一切的快感顺着脊椎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好!立起来!就立在大堂门口!”张献忠满意地拍了拍石碑,掌心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仿佛握住了整个荆襄的命脉。他转向一旁躬身侍立的汪兆龄,“兆龄,你拟的那个‘均田令’和‘屯垦章程’,给老子念念!”
汪兆龄连忙展开一卷粗糙的麻纸,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道:“奉天承运大西王诏曰:荆襄之地,久罹兵燹,民不聊生!本王体恤黎庶,特颁均田令!凡无地少田之民,皆可分得豪强逆产田地!另设屯垦军,授田耕种,三年免征!望尔等感念王恩,勤耕力作,共享太平……”
张献忠听着,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这些漂亮话他听着舒坦,就像给权力这把钝刀镀了层金。分田地?那些肥得流油的好地自然要归老子的老营弟兄和亲信将领,给流民的不过是些荒草丛生的边角料。可那又怎样?只要老子说这是“恩赐”,他们就得感恩戴德!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所有人的生死荣辱都捏在老子手心,哪怕是虚假的恩惠,也得让他们跪着接!
堂下肃立的孙可望、李定国等将领,脸上表情各异。孙可望眉头微皱,李定国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些天,所谓的“均田”、“屯垦”,他们看得太清楚了。所谓的“分豪强逆产”,不过是张献忠带着他们挨家挨户去“清理”不听话的大户,抢来的土地,大头落入了“老营”将领和张献忠亲信的口袋,只拿出些边角料、荒地,分给那些被裹挟来的流民。所谓的“屯垦军”,不过是换个名头继续奴役流民,在督战队的皮鞭下,顶着寒风在荒芜的田地里做样子,种子农具匮乏,谈何收成?所谓的“三年免征”,更像是个讽刺,因为根本无粮可征!粮荒,依旧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大王圣明!”汪兆龄念完,率先高呼。堂下稀稀拉拉响起几声应和,更多是沉默。
张献忠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一股戾气从眼底翻涌上来。这些家伙竟敢不捧场?!他恨不得当场抽出九环刀把这些沉默的脑袋全砍下来当夜壶!但他死死攥住刀柄,指节泛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权力这东西,得慢慢攥紧,先让他们看看老子的厉害,再让他们尝尝甜头(哪怕是馊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像狗一样摇着尾巴喊“大王圣明”!
“好!这章程好!兆龄,你办事得力!”张献忠大手一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传令下去!各州县,都给老子照此办理!立碑!宣讲!让那些泥腿子都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子!跟着老子,才有口气活!”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暴涨,心里的念头像淬了毒的钢针:那些敢藏粮的豪强,正好借这个由头抄了他们的家!抢来的粮食既能填老子的粮仓,又能分给流民点残羹冷炙,让他们觉得老子比那些地主强!等老子把权力的网织密了,整个荆襄的人,都得给老子当牛做马!“至于那些还敢藏粮、还敢跟老子作对的豪强余孽……周家庄就是榜样!给老子继续查!继续清!老子要这荆襄之地,只有听话的顺民!”
命令下达,大堂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寒意。所谓的“扎根”,每一步都踏在累累白骨和熊熊烈火之上。荆襄大地,并未迎来新生,只是在暴政的“均田令”下,陷入了更深重的恐惧和绝望。
同一时间,川东,平昌县,“劝农所”试验田。
冬日的暖阳难得地穿透云层,洒在一片精心整理过的坡地上。虽是天寒地冻,但这片被深沟环绕、田垄整齐的土地上,却聚集了不少人,气氛热烈。林宇褪去了官袍,只穿一件半旧的棉褂,裤腿挽到膝盖,赤脚踩在冰冷湿润的泥土里,正和几个老农、吴明远、刘子墨等人围着一架造型奇特的木制器械。
这器械主体像一辆没有轮子的平板车,前端有一个可调节深浅的犁铧(铁制),后面跟着一个带格子的木斗。一个精壮的汉子在前面拉,林宇则在后面扶着把手操控方向。
“嘿!成了!”随着汉子一声吆喝,犁铧轻松地破开板结的冻土,翻起深褐色的泥浪。后面木斗的格子里,均匀地漏出饱满的麦种,随着犁铧的前进,精准地撒入新开的犁沟里!紧接着,器械尾部一个带齿的木轮转动,将翻起的泥土轻轻覆上,正好盖住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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