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驭上宾 (第2/2页)
陈墨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衣服上全是墨渍,也顾不上了,攥紧拳头说:“大人!国家不能没有领头的!皇上没了,这皇位空着,天下肯定要大乱!那些藩王、手握重兵的将领,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咱们川东现在是大明朝最后的希望,得赶紧拿个主意——是找个**扶上位,还是……”话没说完,但意思大伙都懂,这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每个人心里。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先帝御批奏折残片,那是他最珍视的物件,此刻却烫得灼人。
吴明远眼泪止不住地流,挣扎着站起来,朝着北方重重一拜,腰弯得像张弓:“皇上……老臣……老臣没用啊……”他转过来看着林宇,泪眼模糊地说,“林大人!皇上有难,做臣子的脸上无光!皇上殉国,咱们做臣子的就该以死谢罪!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延续大明朝的国脉,号召天下忠义之士一起讨伐反贼!福王、桂王、唐王都在南方,挑个贤能的立为新君!咱们川东得带头拥护,给天下人做个表率!”他的官服补丁摞补丁,那是多年来在川东推行新政时舍不得更换的,此刻却在颤抖中显得格外单薄。
所有人都盯着林宇,眼神里有愤怒,有着急,有迷茫,更多的是盼着他拿个主意。崇祯皇帝一死,川东和林宇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到底是北上报仇,还是拥立皇帝,或者干脆另寻出路?
林宇慢慢放下密报,闭上眼。煤山上的场景、皇上的遗诏、北京城的大火,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再睁开眼的时候,悲伤已经变成了冷静。他起身推开窗户,早春的风裹着江水的湿气吹进来,却吹不散屋里沉重的气氛。江面上,几艘运粮船正缓缓驶过,帆影在暮色中显得渺小而坚韧。
“皇上……没了。”林宇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这是大明朝的劫难,也是咱们华夏的伤痛。可光哭鼻子、发脾气,救不了国家,也救不了老百姓。”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川东布防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用红笔标注的战略要地。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语气坚决:
“第一,传令下去,全军穿三天孝服!白帝城、各个据点、工坊、学堂,都把旗子降半!敲九声钟!好好祭奠皇上,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这是做臣子该尽的本分,不能省!”说到此处,他想起先帝曾在奏折上朱批“川东乃朕心腹之地”,喉头不由得一阵发紧。
“第二,老赵!”林宇看向激动的赵猛,“报仇可不是脑子一热就能干的事儿!李自成刚打下京城,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手里攥着大臣和老百姓,势头正猛。咱们现在千里迢迢北上,以少打多,不仅报不了仇,还得把川东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全搭进去!‘磐石号’和新军都按兵不动,好好练兵,加强江边的防御工事!多挖战壕,多囤粮食——这才是乱世里保命的根本!”他指了指窗外的长江天险,“守住这道防线,就是守住百万百姓的活路。”
“第三,拥立皇帝?”林宇眼神犀利,“福王、桂王、唐王,谁有本事?谁有志向?他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南方那些将领,左良玉、高杰,哪个不是拥兵自重、各怀鬼胎?随便找个人立为皇帝,不仅聚不起人心,还得被卷进权力斗争里!”他提高嗓门,语气不容置疑,“咱们川东一直坚持‘深根固本,保境安民’!这不是为了某一个皇族,是为了天下老百姓能活下去!要是真有个有本事的***,能带着咱们走这条路,川东自然拥护!但现在——川东只认能保护老百姓的人!在这样的人出现之前,咱们守好川东和荆襄,把新政推行下去,这百万老百姓的性命,就靠咱们扛起来!”话音落下,窗外的江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屋里,在地上打着旋。
这话一说,陈墨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吴明远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赵猛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虽然不甘心,但“保境安民”这四个字,还是压下了他报仇的冲动。他默默捡起地上的椅子,重新坐好,手却仍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第四,”林宇看向柳如烟,语气变冷,“察访司全体出动!密切盯着各方动静!南方那些藩王、南京的官员,李自成在北京的一举一动,关外满清的情况,尤其是谁在带头嚷嚷‘拥立皇帝’——我要知道,这天下下一步要往哪走!”他从案头抽出一张空白密函,重重拍在桌上,“记住,咱们要的不是朝堂上的戏码,是实实在在的情报!”
命令一下,白帝城的钟声响了,九声长鸣在长江两岸回荡,宣告着一个时代彻底结束。经略府里的人各怀心事,领了任务离开。林宇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滔滔江水。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碎金般的波光里,依稀能看见几百年前诸葛武侯在此屯兵的残影。崇祯皇帝死了,这大山一倒,“忠君”的枷锁也没了。虽然前面的路迷雾重重,但林宇心里却格外清楚——“深根固本,保境安民”,这八个字不再是权宜之计,而是黑暗里的指路明灯。川东和荆襄这片土地,是他用智慧和心血经营起来的,也将成为乱世里最后的希望,不管是等着天亮,还是孕育新的可能,龙椅空了,但脚下的土地,依然坚实。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唯有长江水,永不停歇地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