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西望 (第1/2页)
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下。
昔日梵音清寂的佛门圣地,此刻沦为征服者炫耀武力的修罗场。巨大的篝火在塔前广场熊熊燃烧,松脂混着油脂的焦香弥漫,却压不住空气中浓重的酒气、汗臭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烤架上,整只的肥羊被烤得金黄流油,滴落的油脂在火中爆出滋啦声响。身着各色满洲、蒙古、汉军旗号甲胄的将领们席地而坐,放肆狂笑,油腻的手撕扯着羊肉,酒碗碰撞声不绝于耳。
主座之上,多铎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宽大圈椅中。他并未着甲,只穿一身宝蓝色缂丝常服,领口袖口镶着名贵的玄狐皮,更衬得他面色白皙,眉眼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与睥睨。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带钩——正是从弘光帝朱由崧腰间强行解下的御用之物。玉钩上精巧地雕刻着五爪盘龙,龙眼处原本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洞,显得格外刺眼。
“啧,可惜了这颗东珠。”多铎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空洞,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投向篝火旁那个匍匐在地的肥胖身影。
弘光帝朱由崧穿着一身皱巴巴、沾满泥污的程子衣(明代便服),早已没了半分帝王威仪。他像一条被抽了脊梁的癞皮狗,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筛糠般发抖。一名戈什哈(侍卫)将一只啃得只剩下骨头的羊腿随意丢在他面前,油腻的汁水溅了他一脸。
“陛下,”多铎的声音带着戏谑,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字正腔圆却冰冷刺骨,“尝尝,这是我满洲勇士的手艺,比你们金陵宴的‘松鼠鳜鱼’如何?”
朱由崧抖得更厉害了,看着眼前油腻的骨头,喉咙里发出呜咽,却不敢去碰。
“嗯?”多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朱由崧浑身一颤,如同被鞭子抽中,猛地扑过去,不顾肮脏,抓起那根冰冷的羊腿骨,伸出舌头,像狗一样疯狂地舔舐着上面残留的油星和肉屑,发出狼狈不堪的“吧嗒”声。周围的清将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夹杂着满蒙语的粗鄙嘲讽。
多铎满意地收回目光,将玉带钩随意丢在身旁装满金珠的托盘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端起一只镶满宝石的金杯,啜饮着冰凉的马奶酒,目光扫过下方侍立的一众降臣。大学士王铎、兵部尚书赵之龙等人,如同被钉在地上的木桩,脸色惨白,身体僵硬,额头上冷汗涔涔,不敢与多铎对视。
“王先生,”多铎的目光落在王铎身上,笑容温和,却让后者如坠冰窟,“听闻你书法冠绝江南?本王帐下正缺个抄写文书之人。来,为本王抄录一首…嗯,就抄你们南人的《玉树后庭花》如何?”他随手将一张洒金笺和一支笔丢到王铎脚下。
王铎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这亡国之音,如同最恶毒的羞辱!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颤巍巍地跪下,捡起笔,蘸了蘸侍卫递来的墨,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那象征着风雅高洁的洒金笺上,一笔一划,屈辱地书写起那靡靡亡国之音。笔迹颤抖歪斜,再无半分“神笔”风采。
多铎欣赏着王铎的屈辱,目光又转向侍立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刘良佐:“刘总兵。”
“奴才在!”刘良佐一个激灵,慌忙出列,单膝跪地。
“本王让你取四川,取林宇小儿的人头来给本王当酒器。”多铎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怎么?这金陵城的酒肉,比四川的山水更养人?让你乐不思蜀了?”
“奴才不敢!奴才…”刘良佐冷汗如瀑,刚要辩解。
“砰!”多铎手中的金杯突然狠狠砸在刘良佐的额头上!力道之大,金杯瞬间变形!刘良佐惨叫一声,额角鲜血直流,踉跄后退,却不敢有丝毫怒意,反而更加卑微地匍匐在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睿亲王息怒!”
“废物!”多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滚下去!明日若还拿不出进军方略,提头来见!”
“喳!喳!”刘良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下,额头流下的鲜血在地砖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这时,一名文吏打扮的幕僚(范文程族侄范承谟)趋步上前,恭敬地呈上一份塘报:“主子,川东细作密报,林宇于白帝城发布‘十六字血诏’,煽动顽抗,并大肆熔钟铸炮,编练保甲,似有负隅顽抗之志。”他特意加重了“血诏”二字。
多铎接过塘报,只随意扫了一眼,嘴角便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他甚至懒得细看,随手将那份记载着川东抵抗火种的密报,垫在了自己刚刚啃完的一块烤羊腿骨之下。油腻的汁水迅速浸透了纸张,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林宇?”多铎拿起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油渍,声音带着草原贵族特有的慵懒腔调,“不过是一股流寇的尾巴,侥幸在张献忠的碎骨头里捡了点肉渣,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血诏?呵…”他嗤笑一声,将沾满油污的丝帕也丢在塘报上,“不过是临死前的几声狗吠罢了。本王饮马巫山之时,定将他生擒活捉,让他和他的弘光主子,在笼子里斗蛐蛐儿给本王解闷儿!川蜀膏腴之地,不过是我大清牧马的后院!”
他的话语引起周围将领又一阵狂放的哄笑。镶白旗的固山额真阿山举起酒碗,用满语高声祝酒:“睿亲王战无不胜!川蜀指日可下!干!”众人轰然应和,酒碗碰撞,汁液飞溅。篝火噼啪,映照着降臣们惨白绝望的脸,映照着弘光帝舔舐骨头的卑微身影,也映照着琉璃塔身那庄严慈悲的佛像。塔影投在广场上,与狂欢的群魔乱舞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讽刺的末世图景。塔外不远处,新垒起的坟丘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几只乌鸦被喧嚣惊起,发出凄厉的“呱呱”声,盘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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