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砺 (第2/2页)
“吴先生!”林宇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洪钟大吕,又似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营房低矮的房梁上,回荡在每个人耳畔,盖过了远处长江隐约的怒涛!
“本官不通岐黄之术!此身血肉,权作药引!”
他染血的左手高高举起,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顺着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素色的袍袖,在袖口凝结成暗红的血珠滴落。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带着无匹的穿透力,扫过营房里每一张惊愕、痛苦、麻木、绝望的脸庞,要将那冰冷的绝望彻底点燃:“川东未亡!林宇未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给本官咬牙挺住!挺住了,才有活路!”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药材告罄?本官已传令!星夜兼程,八百里加急去滇黔采买!哪怕翻遍云贵群山,也要把白药带回来!人手不足?明日天亮之前,白帝城内所有识文断字、手脚利落的妇人,皆归你吴先生调遣!干净布帛断绝?陈墨!”
“在!”陈墨应声如雷,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即刻回府!拆!”林宇的命令如同战鼓擂动,“把本官府库里的绸缎锦帛,所有能拆的细软布料,全数拆了!撕成绷带!一片不留!立刻送来!”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活路——从来不是哭出来的!是拼出来的!是咬着牙,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血珠持续滴落的“啪嗒”声。但在这死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那些原本麻木空洞、只余绝望的眼神,在营房门口那个素袍染血、掌心血流如注、如同浴血战神般的身影映照下,在那一句句如同重锤擂心、点燃灵魂的宣言中,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火种。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不肯熄灭的火焰,开始在眼底深处重新燃起。就连墙角那几个哭泣的学徒,也呆呆地抬起头,忘记了抽噎,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死死盯着林宇那只高举的、流血的手,瞳孔中渐渐有了光。
“拿酒来!”林宇再次喝道,声音如同雷霆贯耳。
陈墨迅速解下腰间一个水兵常用的粗陶酒壶,双手递上。林宇接过酒壶,毫不犹豫地拔掉塞子,将壶中辛辣刺鼻的劣质烈酒直接、猛烈地浇淋在左手掌心那道翻卷的伤口上!
“滋——!”
一股白气伴随着刺鼻的酒气猛地腾起!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灼烧的痛楚瞬间沿着手臂直冲头顶!林宇眉头骤然紧锁,牙关死死咬住,腮边肌肉虬起,额角青筋瞬间暴凸!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但他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压在喉咙深处,身体绷得笔直,如同承受万钧之力的礁石,纹丝不动!烈酒冲刷着伤口,与滚烫的鲜血激烈混合,在掌心翻腾起细小的血沫,颜色变得暗红,顺着指缝不断滴落。
“以此血酒!”林宇将那只沾满血酒、散发着浓烈血腥与酒气的手掌再次高高举起,如同托起一面不屈的旗帜!他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悲壮而神圣的力量,彻底盖过了营房外长江的咆哮:“祭奠我川东死难的英灵!更励我川东所有活着的——铮铮铁骨!记住!”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火焰点燃的脸,如同要将这些话语刻入灵魂,“深根固本,不在他处!就在你我此刻——咬牙挺住的这口气里!”
话音落下,营房内陷入更加深沉、却蕴含着火山般力量的寂静。粗重的喘息声变得清晰有力,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也格外响亮。绝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更加坚硬的土壤。那火焰,虽微弱,却在每一双眼中顽强地燃烧着,越烧越旺。
吴明远呆呆地看着林宇掌心中那道翻卷的伤口,看着那混着烈酒、依旧缓缓滴落的暗红色血珠。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刺目的鲜红,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生命的颜色。一股滚烫的热流混杂着积压已久的酸楚、悲愤、羞愧,以及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狂热的决绝,猛地冲上干涩的眼眶,灼烧得他双眼通红,浑浊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他不再看林宇,猛地转过身!用那只沾满脓血污秽、此刻却不再颤抖的手,狠狠地、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汗水、泪水和污迹揉成一团,在脸上拖出几道狼狈却异常狰狞的痕迹!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些还处于震撼中的学徒们,朝着整个营房,发出了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嘶声咆哮:“都聋了吗?!没听到经略大人的话?!拿干净的布来!烈酒!火烧针!快!按轻重缓急,给老子把伤号重新列队!能喘气的都排好!能救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老子吴明远手里抢走一条命!”
咆哮声在殿堂中回荡,撞碎了最后残存的绝望。学徒们猛地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远处,似乎有新生的力量正在悄然汇聚,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孕育着不屈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