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朋友圈的权限与可见 (第2/2页)
她想起自己那设置成“半年可见”的朋友圈。里面零零碎碎地记录着她的生活：天空的一朵奇特的云、路边遇到的一只慵懒的猫、读完一本书的琐碎感想、某次考试后的短暂沮丧、节日时对家人的祝福……那些平淡无奇、甚至有些乏味的瞬间，她小心翼翼地设置了半年可见，像是为自己划定了一个安全区，既不过分敞开，也保留了一丝被了解的可能。
可他呢？他连三天的缝隙都不愿意轻易敞开。
或许，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展示和窥探。他的世界充斥着竞赛、排名、球赛、和朋友的谈笑风生，那些是实实在在、触手可热的热闹，远比朋友圈里这些精心筛选过的碎片要丰富得多。他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或者渴望别人的关注。
而她，却连这扇窥探他世界一角的、最微不足道的窗口，都被彻底关闭了。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尖锐的羞耻感。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躲在暗处、试图窥探别人珍宝的小偷，却发现宝库的大门早已紧紧锁闭，连一条缝隙都没有留下。她的所有关注、所有小心翼翼的心事，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卑微，那么……见不得光。
她退出他的朋友圈，返回到聊天界面。那个星空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里，仿佛无声的嘲讽。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和他的聊天对话框。
界面一片空白。
只有最上方系统提示的“你们已经可以开始聊天了”这句话，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横亘在那里。他们从未有过任何对话。连一条系统性的节日群发祝福都没有。她甚至没有勇气发一个表情包去试探，怕那份突兀的打扰，会换来更彻底的寂静，或者一个礼貌而疏离的“？”。
她的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颤抖着。无数个念头闪过：要不要恭喜他获奖？就用最平淡、最像群发的语气？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他会不会根本懒得回复？或者回复一句“谢谢”，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样的对话，比彻底的空白更令人难堪。
最终，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退出了对话框。
不能发。
绝对不能。
任何一点主动，都可能暴露她那份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心事，都可能打破这仅存的、脆弱的平衡——虽然这平衡，本质上只是她单方面的、绝望的沉默。
她扔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滚烫的山芋。身体里的力气好像被瞬间抽空，她无力地趴在书桌上，侧脸贴着冰凉的木质桌面。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房间陷入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没有开灯，阴影逐渐吞噬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也吞噬了她蜷缩起来的身影。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那所有的光亮和热闹，都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就像他的世界。
她和他，明明存在于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学校，甚至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隔开。那道屏障，是天赋的差距，是成绩的排名，是社交圈子的不同，是性格的迥异……最终，具象化为那条冰冷的朋友圈横线。
“三天”。
短短两个字，像一个冷酷的判决，将她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她连通过虚拟空间悄悄靠近一步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她想起白天广播里那个清晰念出他名字的声音。那是被公开宣告的荣耀，是所有人都能分享的赞叹。而此刻，这条横线，却是只对她（或许也是对所有像她这样的“外人”）可见的、冰冷的拒绝。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漫上鼻腔，眼眶开始发热发涩。她用力咬住下唇，阻止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液体。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呢？他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甚至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这一切，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黑暗彻底笼罩了房间。
她没有起身开灯，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令人心安的黑暗里。仿佛只有这样，那些无处安放的羞耻、失落、委屈和卑微，才能找到一个暂时藏身的角落。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新闻推送。冷白的光短暂地照亮了她湿润的眼角和一截冰凉的手臂。
她没有去看。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片墨蓝色的星空头像，和那条无尽的、灰色的横线。
它们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座永恒的纪念碑，标记着她无法跨越的距离，也埋葬着她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卑微的幻想。
这一晚，叶宁熙的梦里，反复出现一条长长的、灰色的线。她在线的这一端拼命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线另一端那个模糊而遥远的、散发着微光的背影。
早晨醒来时，枕头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微凉的湿痕。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几乎是自虐般地，再次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那条横线依然在。
像一道永恒的屏障。
她默默地看了几秒，然后按熄了屏幕，将它扔回书包深处。
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依旧，校园依旧。只是她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那条横线永久地划下了一道冰冷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知道，她还会无数次地重复这个点击、查看、失望的动作，像一种无法戒除的瘾。明知道结果是徒劳和痛苦，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去触碰那道冰冷的界限。
仿佛那样，就能离那个墨蓝色星空的世界，稍微近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