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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掏粪男孩

第一章 掏粪男孩 (第1/2页)

清晨的雾气还缠绕在山腰间,少年王远,就已经踏上了下山的路。
  
  他生得瘦高,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骨架,只是缺乏足够的营养来填满这副身架。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被山风和日头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像两颗沉在水底的卵石。
  
  长期行走山路让他步伐稳健,即使肩头已压着一副沉甸甸的粪担,腰板依然挺得笔直。
  
  王远身上的衣服,是父亲生前留下的,虽说已经洗得发白,甚至连肘部打了补丁,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干净的。
  
  到底母亲总是说:
  
  “衣服破旧跟不要紧,但做人做事,绝对不能脏着身子出门。”
  
  想到母亲,王远的心就忍不住揪紧了。
  
  三个月前,母亲在劳作时,也不知道沾染了什么脏东西,突然就一病不起,其在病后,咳嗽声中更是带着不祥的嘶哑,那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
  
  村里的郎中说了,需要城里大夫开的药方,而药引子昂贵得让王远不敢多想。
  
  “李家招人掏粪,一天三十枚铜币。”
  
  当王远在集市口记得焦头烂额,但却听到这消息时,周围人都捂着鼻子笑,但他却像听到天籁之音。
  
  三十枚铜币,几乎够买三剂药引了。
  
  山路蜿蜒,王远小心地调整着肩上的扁担。
  
  两头挂着的木桶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空荡的回响。
  
  这声音将在回程时,被沉重的声响取代——装满李家茅厕的污物,运到城外农庄。
  
  到达李家后门时,天已大亮。
  
  王远抹去额上的细汗,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比他家整个茅屋,还要宽大的木门。
  
  开门的是个胖管家,用绸布捂着鼻子,上下打量他。
  
  “新来的掏粪工?”
  
  管家瓮声瓮气地问,眼睛扫过王远补丁的衣裤和洗得发白的布鞋。
  
  王远点头,不敢多言。
  
  “规矩知道吗?从后门进,不准踏过二院,不准抬头张望,完事后自己到厨房后头取干粮,然后立刻离开。”
  
  管家机械地交代着,仿佛这段话已经说过千百遍。
  
  王远又点头,拳头在身侧微微握紧。
  
  他被领着穿过几道回廊,越走空气中的气味越浓重。
  
  终于在一处矮房前,管家塞给他一把长勺和一辆推车,指着里头:
  
  “卯时开始,辰时必须完事,咱们李家人都起得晚,但你要在少爷小姐醒来前消失。”
  
  王远钻进茅房,开始了工作。
  
  浓烈的气味刺得眼睛发酸,他却毫无怨言,只专注地将粪勺倒入桶中,盘算着今天能挣到的铜币,够买多少药材。
  
  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和年轻人的谈笑声。
  
  “那掏粪的还没走吗?臭死了!”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抱怨道。
  
  王远僵在原地,想起管家的嘱咐,低头不敢动弹。
  
  “叫他快点滚就是了。”
  
  男声懒洋洋地回应。
  
  “下午要去赵家诗会,别让这臭味沾了身子。”
  
  脚步声渐远,王远却仍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额上的汗滴落在粪勺柄上,与那些污物混在一起。
  
  那一刻,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比粪更臭。
  
  完工后,王远推着车从后门离开,胖管家递过来一个粗布小袋。
  
  王远掂了掂,铜币的重量让他心头一松。
  
  “明天还来吗?”
  
  管家随口问。
  
  “来。”
  
  王远斩钉截铁。
  
  “天天都来。”
  
  转身离去时,他在心中默默计算:
  
  再干十九天,应该就能买齐一个月的药引,母亲的咳嗽会好转,脸色会重新红润起来。
  
  山路上,沉重的粪车吱呀作响,王远却觉得肩上的担子比来时轻了许多。
  
  远方山坳里,自家小屋的轮廓依稀可见,烟囱里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母亲一定又挣扎着起来,想为他准备些吃的。
  
  王远加快了脚步,粪车的吱呀声仿佛成了山间小调,伴着他归家的步伐,一声声回荡在晨雾初散的山路上。
  
  王远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将粪车停在院外角落里。
  
  “娘,我回来了。”
  
  他朝屋里喊了一声,迅速到井边打水洗手,仔仔细细地搓了三遍,直到确定身上没有残留任何气味。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然后是母亲有些虚弱却温柔的声音:
  
  “小远,灶上热着粥,快吃点。”
  
  王远走进低矮的土屋,看见母亲正挣扎着要从炕上起来,他急忙上前扶住:
  
  “您躺着就好,我自己来。”
  
  母亲李秀莲却执意坐起身,打量着儿子。
  
  四十二岁的年纪,病痛已经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温柔,此刻正仔细端详着儿子的脸庞。
  
  “今天累不累?活重吗?”
  
  她轻声问,伸手替王远捋了捋额前汗湿的头发。
  
  “轻松得很,就是推个车走走路。”
  
  王远故作轻松地笑着,转身盛了两碗稀粥。
  
  “大夫说了,您得多吃点才能好得快。”
  
  他将稠的那碗递给母亲,自己端起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着一小碟咸菜吃起来。
  
  “隔壁张婶今天送来几个鸡蛋,我说不要,她硬是留下了。”
  
  母亲指着桌上的小篮子。
  
  “你正长身体,明天煮给你吃。”
  
  王远摇头:
  
  “您吃,我不爱吃鸡蛋。张婶家也不宽裕,明天我摘些山菇给她送去。”
  
  饭后,王远收拾了碗筷,坚持让母亲在院里晒太阳,自己则利索地打扫屋子,修补漏风的窗户纸。
  
  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泥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远儿,歇会儿吧。”
  
  母亲靠在藤椅上,手里做着简单的针线活——为儿子补袜子。
  
  王远擦擦汗,坐到母亲身边的小凳上,拿起斧头开始劈柴,动作娴熟而有节奏。
  
  “李家……待下人可好?”
  
  母亲忽然轻声问,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
  
  王远劈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正常:
  
  “好着呢,管家虽然严肃,但从不克扣工钱。”
  
  他没有提起那对年轻男女的对话,也没有说起自己需要低头避让的所有时刻。
  
  母亲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
  
  “娘这病,拖累你了。”
  
  王远的斧头重重落下,木柴应声劈成两半:
  
  “您说的什么话,爹不在了,我就该照顾您。等您好了,咱们的日子会更好的。”
  
  他抬起头,朝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阳光下,少年的眼睛明亮如星,看不到一丝阴霾。
  
  李秀莲望着儿子,眼眶微微发热,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手中的针脚更加细密了。
  
  午后,王远背着竹筐上山,采了些野菜和山菇,一半留给自家,一半分给了张婶。
  
  回来的路上,他特意绕到村头老郎中家,仔细询问了母亲的病情和需要注意的事项。
  
  “药引子不能断,但你娘的心病还得心药医。”
  
  老郎中捻着胡须说。
  
  “小远,她总觉得拖累了你,你得让她安心。”
  
  王远记在心里,回家路上采了一捧野花,紫色白色的小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傍晚,土屋炊烟再起。
  
  王远坚持不让母亲动手,自己笨拙却认真地照着母亲以往的步骤熬粥炒菜。
  
  虽然粥有点糊,菜也咸了些,但李秀莲吃得很香,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
  
  饭后,王远拿出今日挣的铜币,仔细数出三十枚放在一个小布袋里:
  
  “这是明天的药引钱。”
  
  然后将剩下的几枚,放进墙角的瓦罐中。
  
  “等罐子满了,给您扯块新布做衣裳。”
  
  王远笑着说。
  
  “城里现在流行一种带小花的蓝布,您穿一定好看。”
  
  母亲嗔怪道:
  
  “乱花钱,我的衣裳还能穿。”
  
  “就得买。”
  
  王远少有的固执。
  
  “您穿上新衣,病就好得快了。”
  
  夜幕降临,山村安静下来。
  
  王远在油灯下检查明日要用的粪车和木桶,修补了一处松动的地方。
  
  母亲在一旁就着灯光缝补衣物,偶尔抬头看看儿子,目光柔软。
  
  “小远,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母亲催促道。
  
  王远应了一声,却直到把手里的活都做完才洗漱休息。
  
  他睡在母亲隔壁的小间,中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墙。
  
  睡前,他照例侧耳听了一会儿母亲的呼吸,直到确认没有异常才安心闭眼。
  
  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少年疲惫却平静的脸上。
  
  这一天平淡无奇,与其他千百个日子并无不同——劳作、照顾母亲、计算着微薄的收入与必要的支出。
  
  但对他而言,母亲还在身边,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笑容,这便是幸福了。
  
  山风轻轻吹过小屋,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
  
  王远在睡梦中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梦见了母亲病愈的那天,梦见了她穿上那件蓝底小花的新衣裳,在阳光下笑得如同他记忆中那样健康明亮。
  
  夜深了,小山村静默无声,只有一轮明月静静照看着这片土地上,平凡而坚韧的生命。
  
  ……
  
  接连几日,王远都是天未亮就起身,照料母亲服药用饭后,便推着粪车匆匆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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