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仙途 (第2/2页)
“就算……就算万一天大的幸运砸在我头上,我真的有灵根,被仙师带走了……娘怎么办?”
“她病得那样重,一天都离不了人照顾,更买不起药……我这一去,岂不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虚无缥缈的仙途,在沉甸甸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不切实际。
责任,像一座山,压下了他刚刚燃起的炽热幻想。
他深深地、贪婪地望了那测试水晶最后一眼,仿佛要将那份渴望彻底埋葬。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令人心旌摇曳的场景。
他用力拉起粪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晒谷场,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仙人……”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心口闷得发疼,但那方向却无比清晰——他必须先回家。
走到徐木匠家院外时,他停下脚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他朝院里喊道:
“秀秀!秀秀!”
穿着粉色布衣的徐秀,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快地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好奇和兴奋:
“远哥!你回来啦!你看到没有?村里来了神仙!大家都在测灵根呢!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盛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王远勉强笑了笑,将手里那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给她,又把两包点心塞过去:
“喏,答应你的,点心给你和徐叔尝尝,我……我就不去了,得赶紧回家看我娘。”
徐秀接过糖葫芦,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但听到王远不去,又有些失望:
“啊?为什么不去呀?说不定我们也有灵根呢?”
“哪有那么容易。”
王远摇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黯淡。
“你快去看看吧,热闹一会儿就该散了,我真得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自家那更加偏僻简陋的茅屋走去。
徐秀举着糖葫芦,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扭头看看晒谷场方向的热闹。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舔了一口甜滋滋的糖葫芦,蹦跳着朝着人群跑去。
仙人的吸引力,对少女来说,暂时还是大于她的远哥。
王远这里很快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柴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娘,我回来了。”
他轻声唤道,将怀里另一串糖葫芦和一包点心,以及剩下的铜币和楚玉给的布袋仔细放好,然后走向床边。
床上,面色蜡黄的母亲艰难地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小远……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看着母亲气若游丝的样子,王远心中最后一点因错过仙缘而生的涟漪,也彻底平复了。
他打来水,轻轻为母亲擦拭脸颊,低声道:
“不累,娘,你好生歇着,我马上去给你煎药。”
窗外,晒谷场那边的喧闹声隐隐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只有药香、母亲的呼吸声,和他必须扛起的、沉甸甸的生活。
他握紧了母亲枯瘦的手。
仙路缥缈,然孝道在肩,此心亦坚。
……
喂母亲喝完药,看着她呼吸稍微平稳些沉沉睡去,王远的心才稍稍安定。
他记起张婶平日里的帮衬,便拿起那包点心,出了门。
张婶家就在不远处,同样是几间朴素的茅屋,但收拾得比王远家齐整些。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不知名的野花,透着几分艰辛生活中的用心。
需知,张婶的丈夫早年进山打猎遭遇了意外,留下她独自一人拉扯女儿柳月。
母女俩相依为命,靠着张婶替人缝补洗衣、柳月偶尔采些山货,换点微薄收入度日,日子同样清苦。
但张婶心善,见王远家孤儿寡母更是艰难,时常会偷偷塞给王远半个馍馍。
或者在他忙得脱不开身时,过来帮着照看一下王远的母亲,说些宽心话。
这份情谊,王远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很快,王远推开半掩的篱笆门,正好看见张婶在院里晾晒衣服。
“张婶。”
王远唤了一声。
“哎,远哥儿回来了。”
张婶转过身,撩起围裙擦擦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你娘今天好些了吗?”
“刚喝了药睡下了。”
王远将点心递过去。
“张婶,这点心你和小月尝尝,今天城里买的,多谢您平日总照应我们。”
张婶一看那油纸包,连忙推辞:
“哎呀,你这孩子,花这钱做什么!你们娘俩不容易,快拿回去给你娘补补身子也好!”
“我娘有呢,这是一点心意,你要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
王远坚持道。
正推让间,里屋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淡绿色布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张婶的女儿柳月。
柳月与王远年龄相仿,模样清秀,性子却不像徐秀那般跳脱。
反而因为家境的缘故,显得格外沉静懂事,眼神里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
她看到王远,微微颔首,轻声叫道:
“远哥。”
“小月。”
王远也点点头。
他知道柳月话不多,但心细,手也巧,经常默默帮母亲做活计。
柳月看到母亲和王远推让的点心,轻声对张婶说:
“娘,远哥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她又转向王远,声音依旧轻柔:
“谢谢远哥。”
张婶见状,这才叹口气收下了点心,又拉着王远说了好些话。
无非是让他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开口云云。
王远心里暖融融的,山村虽贫瘠,总还有着些淳朴的温情。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柳月,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自家昏暗的茅屋,母亲依旧睡着。
王远在炕边坐下,怀里那沉甸甸的布袋仿佛开始发烫。
楚玉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出的“邪功”、“吸收活人精气”的话语,以及这突兀的、丰厚的“酬劳”,都让这袋钱显得格外不寻常。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解开了布袋的系绳。
哗啦——
一片银灿灿的光芒晃了他的眼。
王远整个人僵住了,呼吸瞬间停滞。他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铜钱,而是……银币!
足足一小堆银币!
他猛地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劳累过度出现了幻觉。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枚。
冰凉、沉甸甸的触感,上面清晰的铸纹,无一不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银……银币?”
他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这辈子摸过的银币,屈指可数。
平日里挣的、花的,可都是铜钱!一百枚铜钱才能换一枚银币啊!
“这……这得是多少?”
他心脏狂跳,像是要撞破胸膛。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让他晕厥的激动,就着微弱的光线,一枚一枚,极其小心地数了起来。
“……六十九,七十,七十一。”
七十一枚银币!
王远只觉得脑瓜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差点坐不稳。
他下意识地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痛感才让他确认这不是梦。
七十一枚银币!这相当于他推粪车大半年的工钱!不,甚至更多!
他得推多少趟粪车,闻多少污秽之气,才能攒下这么多钱?
有了这些钱,娘的药……最好的药!
县城里的老大夫开的方子,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名贵药材,现在都能买了!
不止能买一剂,能买上好多剂,一定能治好娘的病!甚至……
还能把破旧的茅屋修葺一下,给娘添置一身暖和的新棉衣,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饭和肉……
巨大的喜悦和憧憬如同暖流,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手紧紧攥着布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狂喜。
楚玉,她只是一个丫鬟啊!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月钱也不过是几百铜钱,折算下来几枚银币顶天了。
这七十一枚银币,她是得不吃不喝攒多久?这根本不是一个丫鬟能拿得出来的巨款!
那这钱是哪里来的?
“偷……”
这个字眼猛地蹦出来,让王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了,只有可能是偷的!
从李家偷的?还是从那个聘礼丰厚的薛姑爷那里偷的?
楚玉那么神秘慌张,还让他保密……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最糟糕的可能。
这钱是赃款!是烫手的山芋!
王远看着那袋银币,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贪婪和恐惧在他心中激烈地搏斗。
收下它,母亲的病就能得到医治,家里的困境就能彻底扭转。
诱惑巨大得几乎让他无法抵抗!
可是……如果这是偷来的,他收了,岂不是成了帮凶?
万一事发,查到他头上,他不仅钱保不住,恐怕还要吃上官司,遭到牢狱之灾甚至更惨!
到那时,病重的母亲又由谁来照顾?而且,用偷来的钱给母亲治病。
这……这良心何安?
山村的少年或许贫穷,但母亲自幼教导的“人穷志不短”、“清白做人”的道理,早已刻在他骨子里。
激烈的思想斗争,让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手几次松开又握紧那袋钱。
最终,他在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母亲后,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不能要!这钱来路不明,绝不能要!”
他像是躲避蛇蝎一般,迅速将银币全部倒回布袋,死死扎紧袋口。
“得还给她……明天一早就去李府后门等她,把这钱还给她!”
王远喃喃自语,语气坚定。
“告诉她,帮忙留意可以,但这钱我不能收,娘的病,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将那袋能改变他命运的银币推远了些,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虽然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心中难免失落和遗憾,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和问心无愧的坦然。
这一夜,王远坐在母亲身边,沉默不语。
窗外月光清冷,那袋银币就放在不远处,沉默地散发着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他心里盘算着明天该如何找到楚玉,如何说辞,以及对母亲病情的担忧。
各种思绪交织,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