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2/2页)
然后,他摊开右手。
笔尖积存的灰痕正在蠕动。原属于《觉梦录》的残文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线条,在灰中自行勾勒——北冥妖墟地形轮廓逐渐清晰:东临死海,西接千骸谷,南望南川雾障,北抵永夜冰原。中心一点,标注“梦茧”,其位置与哑叟船舱藏书方位完全吻合。
这图非他所绘,亦非记忆所有。它是灰烬自主生成的指引,是“字烬通幽”系统在代价之后的回应。
他凝视良久,终于将断笔重新插回发髻。靛青长衫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他站在佛殿裂缝前,脚下是深渊般的湖底倒影,头顶残梁摇摇欲坠。
低语出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若笔不在手,心亦可书。”
话音落时,湖面轻漾,那行偈语缓缓散作点点荧光,如星尘沉入水底。光影浮动间,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并未随之破碎,反而抬起右手,指向北方——那是死海的方向,也是通往妖墟的唯一路径。
他未动。
仍立于雪庵废墟之中,双足未离此地。左手残留劫火余温,右手指节紧握断笔,袖中灰图静伏,如命运递来的下一页稿纸。关于母亲的记忆已彻底湮灭,唯余胸腔内一片空洞回响,像风穿堂而过,吹不灭,也填不满。
他知道,启程的时刻到了。
但他不能走。
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就在他闭目调息的瞬间,耳边响起极轻的一声“叮”。
是铃音。
来自湖心。
他猛然睁眼,望向镜湖投影。水面平静如初,无波无痕。可就在那一瞬,他分明看见——一道月白身影立于对岸高崖,足踝银铃微晃,手中木鱼轻敲。镜面浮现的画面,并非他人记忆,而是他自己:五十九岁的冰阳,独坐老宅,子时执笔,写下第一行字。
那个画面,发生在未来。
他还未写出的章节里。
壬觉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枯叶放入经卷。叶脉裂痕,与他断笔笔锋完全一致。
他呼吸一滞。
下一刻,湖面骤然翻涌,那枚枯叶随波浮起,飘至他脚边。叶背朝上,原本空白之处,此刻渗出三个字:
“你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