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暗月城 (第2/2页)
冥天始终低垂着眼睛,脸上肌肉牵动,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卑微讨好的笑容,声音里刻意带上几分谄媚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绷:“前辈您尽管放心,我……我给的魔晶绝对够分量,肯定不会反悔,不敢反悔……”他说话间,藏在袖中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蹭了蹭腰间那串看似破旧的魔骨坠——那串坠子表面锈迹斑斑,毫不起眼,实则每颗粗糙的骨珠都是用坚硬无比的玄铁精心打造、伪装而成,只要注入一丝微弱的魔气,就能瞬间弹开外壳,化作数柄锋利无比的淬毒短刃。他的肌肉在宽大破旧的魔袍下早已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但整个身体依然保持着那种低贱的佝偻姿势,像只随时准备缩成一团、躲避危险的惊恐老鼠。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敲击着肋骨,一遍遍提醒着他:保持伪装,不能有丝毫破绽,绝不能功亏一篑。
幽深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继续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延伸,前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老魔修手中那盏铜制魔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三步远的范围,微弱的光线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周围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熄灭。冥天紧跟着老魔修枯瘦的背影,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耳朵依然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捕捉着甬道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眼睛则死死盯着老魔修佝偻的背影——他敏锐地注意到,老魔修的脚步比刚才似乎更稳了一些,甚至隐隐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仿佛前方有什么他极其期待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看来,那最终的目的地对他而言,不仅非常熟悉,而且至关重要。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硫磺味越来越浓烈,几乎要盖过一切,其间依然顽固地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腻腐香。
突然,老魔修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整个甬道内原本由他脚步带起的、极其细微的震动也戛然而止。冥天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只见前方通道的尽头,一面巨大的石壁宛如一道天然屏障般矗立着,壁面上赫然刻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符文。那符文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沉粘稠的红色,仿佛是用无数凝固的污血反复涂抹描绘而成,线条扭曲诡异,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边缘还隐隐泛着微弱、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沉睡凶兽半睁半闭的、饱含恶意的眼睛。老魔修伸出枯瘦如柴、宛如鸟爪般的手,掌心紧紧贴在符文中央冰冷粗糙的石面上,指尖再次泛起那熟悉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暗紫色魔气。
他小心翼翼、持续不断地向符文内部输入着精纯的能量。随着魔气的涓涓注入,那暗红色的符文如同被唤醒的凶灵,骤然亮起刺眼欲裂的猩红血光,瞬间将狭窄的通道和两人身影映照得一片鬼魅般的猩红,阴影在脚下疯狂扭动。紧接着,伴随着一阵低沉如同野兽腹中闷吼、又似骨骼摩擦的嗡鸣声,刻着符文的厚重石壁,沉重而缓慢地向两边无声滑开,露出了一道缝隙,最终显露出一个隐藏其后、更为幽深黑暗的洞穴入口,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铁锈与陈腐气息的味道从中弥漫出来。
洞穴内的光线比昏暗的甬道要亮上一些,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如同蒙着一层污浊的绿纱。冥天微微眯起眼睛以适应光线,迅速而锐利地扫视,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洞穴中央摆放着一张粗糙无比、仿佛直接从山岩中劈凿出来、未经任何打磨的巨大石桌,桌面坑洼不平,散乱地堆放着几件散发着微弱邪异波动的魔器——一把剑身布满深褐色锈迹、刃口崩缺如同锯齿的短剑,一面镜面布满蛛网状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的破碎铜镜,以及一个装着墨绿色粘稠液体、与老魔修先前所用极为相似的厚壁玻璃瓶,瓶内液体偶尔冒出一个缓慢破裂的气泡;石桌后面,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男人,他全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件宽大、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色长袍里,脸上覆盖着一个狰狞可怖、如同真正骷髅头骨形状的冰冷金属面具,面具眼眶部位深陷,闪烁着两点幽幽的、如同坟茔间飘荡鬼火般的瘆人红光。洞穴四壁粗糙的石壁上,不规则地镶嵌着几块体积更大、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劣质魔石,投下摇曳不定、诡异扭曲、如同鬼爪般的光影,映照出角落里胡乱堆放的几堆森白兽骨和几卷摊开的、残破不堪、布满深褐色污渍的古老卷轴,卷轴边缘焦黑,字迹模糊不清。
“来了。”石桌后的男人开口了,那声音极其难听刺耳,如同两块布满铜锈的厚重铁片在相互摩擦、刮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的粗粝感,刺得人耳膜生疼,在密闭的洞穴中激起微弱的回音。面具下那两点幽幽红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冥天全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那目光仿佛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他卑微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老鬼,你带的人……可靠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费力挤出。
老魔修对着石桌方向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一个不算恭敬但足够表明身份的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可靠。他出手还算大方,给了足足十颗上等魔晶,点名要那枚‘血魂’魔核。”他的语气虽然保持着表面上的恭敬,但微微挺直的脊背和那略显沙哑的语调,却透露出一种与对方熟稔的关系和某种程度上的平起平坐,甚至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男人的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冥天身上,那两点红光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和毫不掩饰的嘲弄:“小子,你要那魔核……做什么用?”面具下,那被冰冷金属覆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扯动了一下,带着对弱小者不自量力的轻蔑和一丝掌控全局的戏谑。
冥天依旧低垂着眼帘,身体似乎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连带着嗓音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压抑而显得断续的哽咽:“我……我太弱了……只想……只想提升一点修为……不想……不想再被人当狗一样欺负了……”他的肩膀下意识地缩得更紧,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饱受欺凌、懦弱无能却又对力量充满病态渴望的低阶魔修形象,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无声地强调着自己的卑微与无害。
男人低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破铜烂铁在空旷的洞穴里碰撞敲打,回荡着令人牙酸、极不舒服的金属颤音:“呵……提升修为?就凭你?”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但他似乎也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兴趣。他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下一摸,拿出一个同样黑沉沉的金属小盒,盒盖中心镶嵌着一颗细小的、同样散发着微弱红光的魔石。他随手将盒子抛向冥天,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弃一件垃圾。
冥天慌忙伸出双手接住那冰凉沉重的盒子,入手的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个破旧的、打着补丁的布包,里面整齐地码着十颗闪烁着纯净暗紫色幽光的魔晶。他把布包小心翼翼地、带着一丝不舍地放在冰冷的石桌上,手指在接过盒子时,指腹状似无意地轻轻摩擦了一下盒盖边缘的冰冷棱角,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指尖传来的那股沁骨的冰凉触感,像一剂清醒剂,让他因压抑伪装而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振。
男人拿起布包,指尖捻动,如同验货般仔细检查了一遍魔晶的成色、纯净度和数量,那两点红光微微闪烁,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可以走了。”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驱赶苍蝇般的轻蔑与不耐,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冥天立刻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突然听见男人那低沉沙哑、如同铁锈摩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股砭人肌骨的冰冷警告寒意:“小子,记住,魔核这东西,不是谁都能拿的。要是被人发现……嘿嘿,你会死得很难看,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钩,勾住了冥天的背影。
冥天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仿佛被那寒意冻住了一瞬,随即立刻恢复了那卑微的姿态,继续往前走去,头垂得更低。然而,在阴影的掩护下,他的嘴角却在无人看见处扯出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他才不怕这些恐吓,司马南还在天剑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变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魔尊之位,实现仙魔两族和平共处的伟大宏愿。他的背影在洞穴摇曳的惨绿光线下被拉得细长,如同投下的一柄沉默利剑,透着一种无声的决绝与孤注一掷的坚定。
沉重的石壁在他身后伴随着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石桌后那骷髅面具下闪烁的幽幽红光,也将洞穴内那股混杂着金属、腐血和魔气的浑浊气息关在了里面。冥天沉默地跟着老魔修再次穿过那条令人极度不适、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回到了暗月城弥漫着各种恶臭的后巷。外面的喧嚣声浪似乎比刚才更响更刺耳了,如同无数张开的、嘶吼的嘴。
冥天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像一块被浓稠污血反复浸染过的巨大绸布,月亮被厚重、翻滚的乌云完全遮蔽,只偶尔在云层急速流动的缝隙间,吝啬地露出一线惨淡的、毫无温度的边角,像只巨大冷漠的眼睛,在沉沉夜色中无声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巷子里飘来劣质烤焦肉的呛人烟味,混合着更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卖声、粗野的咒骂声,嘈杂混乱得如同魔音灌耳。
他把那装着魔核的盒子深深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内袋,冰冷的触感隔着衣物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手指习惯性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摸了摸腰间的魔骨坠,感受着那粗糙冰凉的熟悉触感,然后转身,朝着巷口那涌动的黑暗走去。他的脚步比刚才更稳了,虽然依旧穿着那身破旧、沾着污渍的黑魔袍,但佝偻的背影似乎挺直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透出一种卸下部分重担后的、不易察觉的轻松。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极其敏锐地扫过旁边一条更幽深、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巷子入口,里面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意味不明、带着一丝冷冽的弧度,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被前方巷口涌动的、混杂着各种噪音和光污染的浓重黑暗彻底吞没。靴子踩在污浊的水洼上,溅起几滴小小的、反射着暗红天光的黑色水珠,转瞬便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