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风波 (第2/2页)
林未晞感觉后背像被无数细针扎着。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孤儿院”三个字一出,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几位长辈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虽然没人再直接发问,但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一种混合着怜悯、惊讶,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审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林未晞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放大镜下、有着明显瑕疵的展品,供人评头论足。
她能感觉到身旁沈清许的气息似乎冷了一分,但自始至终,沈清许只是沉默地用着餐,偶尔在她被问得窘迫时,会用公筷为她夹一筷子远处的菜,动作自然,却也没有出言为她辩解或维护。
这种沉默,在这种情境下,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同,让林未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餐桌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她,就是那个被集火的目标。每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都带着精心包装的刺,精准地扎向她最薄弱、最不堪的所在。她坐在华丽的水晶灯下,穿着精致的衣服,却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所有的伪装,赤裸地暴露在这些上流社会的评判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艰难地维持着脸上最后一点得体的微笑,指甲却早已深深掐入了掌心。
餐桌上的暗流并未因为短暂的沉默而停歇,反而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一位看起来年纪最轻、打扮也最时髦的堂妹,沈雨薇,忽闪着看似天真的大眼睛,用甜腻的嗓音开口,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未晞姐,听说你是画家呀?”她用手托着腮,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真厉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代表作让我们欣赏一下?我好多朋友都是搞艺术的,说不定还能帮你推广推广呢!”
她的话听起来充满善意,但那句“搞艺术的”和“推广”,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仿佛艺术只是她们这些千金小姐闲暇时用来装点门面的玩物。
林未晞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抿了抿唇,轻声回答:“我……我主要是画插画,算不上什么画家。代表作也谈不上,只是之前有一幅画,叫《孤岛》,在一个小比赛中得过奖。”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不想露怯,但《孤岛》这个名字,以及“小比赛”这个限定词,在她自己听来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幅画是她内心世界的投射,承载着她对孤独和归属感的全部理解,是她视若珍宝的创作。但在此刻,在这张堆砌着顶级食材和昂贵器皿的餐桌上,提起它,就像将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孤岛》?”沈雨薇夸张地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名字还挺特别的。不过,听说现在的插画师,其实就跟高级美工差不多哦?主要就是接接商稿,画点广告什么的吧?”
她歪着头,笑容甜美,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
“噗嗤”旁边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虽然立刻掩饰性地捂住了嘴,但那笑声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几位长辈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不以为然和轻视几乎要溢出来。在他们看来,无法带来实际利益、又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所谓“艺术”,尤其是“插画”这种近乎“手艺活”的存在,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林未晞的才华和那幅被她珍视的《孤岛》,在他们眼中,与餐盘里精致的雕花并无不同,都只是点缀,毫无价值。
林未晞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血液仿佛都涌到了头上。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带着嘲弄,带着怜悯,更多的是毫不留情的否定。她紧紧攥着膝盖上的餐巾,布料在她手中扭曲变形。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席卷了她,让她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张餐桌,逃离这些目光。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清许。
沈清许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甚至没有看林未晞,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的白瓷小碗里的汤羹,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完成一场仪式。她的侧脸在水晶灯下显得有些过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林未晞的心,随着她这无动于衷的姿态,一点点沉入冰窖。
连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认为她的画,她的《孤岛》,她的梦想和坚持,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高级美工”的把戏?
那幅名为《孤岛》的画,此刻仿佛成了她处境的真实写照——独自漂浮在冰冷而充满审视的汪洋大海中,无人理解,无人靠近。
餐桌上的话题很快被一位叔叔引向了最新的股市动态,没有人再理会那个关于《孤岛》和“高级美工”的小插曲,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调节气氛的笑话。
但林未晞却再也无法品尝出任何食物的味道。
她坐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的、真正的孤岛。耳边是沈家人谈论着动辄千万的投资和并购,眼前是晃动的、冰冷的水晶灯折射的光。而那幅承载了她无数情感和希望的《孤岛》,连同她刚刚萌芽便遭受重创的自尊,一起被遗弃在了这片华丽而冷漠的喧嚣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