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争吵 (第2/2页)
“你说什么?”沈清许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凛冽的寒气。她向前一步,挺拔的身影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林未晞完全笼罩其中。那双总是深邃沉静,偶尔对她流露出温柔的眼眸,此刻像是骤然冻结的湖面,只剩下冰冷的裂痕。
林未晞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刺得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窗玻璃。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让她打了个寒颤。恐惧和后悔瞬间涌上心头,她知道刚才那句话过分了,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向沈清许,也反噬着自己。但强烈的委屈和不安全感像失控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理智,让她无法低头。
“我说……”她倔强地扬起下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硬要装出强硬的姿态,“我比不上你的顾清岚!这不是事实吗?她是你门当户对的初恋,是能在事业上与你并肩的伙伴!而我呢?我算什么?一个因为一纸契约闯入你生活的孤儿,一个除了会画几张画、会感情用事,一无是处的负担!”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自卑和惶恐。那个在孤儿院里,看着别的小朋友被接走时,只能躲在角落默默哭泣的小女孩,此刻灵魂仿佛与成年的她重叠,用最尖锐的方式,保护着自己那颗害怕被抛弃的心。
沈清许定定地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林未晞的话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林未晞阳光下治愈的笑容,想起她笨拙地为自己学做菜,想起她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她怎么会是负担?她明明是照进自己灰白世界里的第一缕,也是唯一一缕炽热阳光。
可此刻,这缕阳光正用最伤人的话语否定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将她的真心与顾清岚的过往混为一谈,将商业的理性抉择曲解为情感的背叛。
一种被深深误解的愤怒和无力感,混杂着连日工作积累的疲惫,像火山一样在她体内冲撞,寻找着出口。她努力维持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痕。
“林未晞!”沈清许连名带姓地喊她,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选择合作方,看的是专业能力和商业价值,不是看对方是谁!如果今天对方是张清岚、李清岚,只要符合条件,我一样会选!”
她抬手,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感觉空气变得稀薄而窒息。“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是林未晞,是因为我爱你!跟你的出身,跟你是不是孤儿,没有半点关系!你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用这种……这种不可理喻的方式来表达你的不安?”
“不可理喻”四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在林未晞心上。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原来在她看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恐惧,在他眼里,只是“不可理喻”。
她看着沈清许紧蹙的眉头,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失望,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那些温暖的拥抱,那些深情的注视,那些“倾此一夏”的承诺,在现实的压力和“成熟”的考量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了她。她不再争辩,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沈清许,仿佛要将她此刻冰冷而陌生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沈清许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怒火之下涌起一丝慌乱,但骄傲和此刻混乱的情绪让她无法软化了态度。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温暖的家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心碎的声音。空气中,只剩下彼此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喧嚣,衬得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不可理喻。”这四个字,如同终审的判词,在空旷的客厅里冰冷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林未晞体无完肤。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泪水无声地汹涌,在她脸上汇成湿冷的河流。
她看着沈清许,那个曾在她黑夜里带来光亮,在她孤寂世界里筑起温暖堡垒的人,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所有的委屈和辩解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化作更凶猛的泪意。
沈清许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她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可林未晞将她精心权衡的商业决策曲解至此,将她的一片真心与过往阴影混为一谈,那种被全盘否定的挫败感和连日高压工作积累的疲惫,像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她害怕再待下去,会在情绪的漩涡里说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伤人的话。
“我们都冷静一下。”沈清许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林未晞那双破碎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心软,会妥协,会在这原则性的问题上退让。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转身,大步走向玄关。
那决绝的背影,成了压垮林未晞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清许!”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呐喊在房间里显得异常微弱而绝望。
沈清许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一秒,仅仅一秒。她没有回头,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猛地拉开了厚重的大门。“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扇精心挑选的、象征着她们共同新生的橡木大门,被沈清许用近乎粗暴的力道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复式空间里反复撞击、回荡,仿佛连墙壁和地板都在震颤,最终归于死寂,只留下嗡嗡的余响,嘲笑着方才这里曾有过的温馨。
整个世界,仿佛随着那声摔门的巨响,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林未晞僵在原地,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门板撞击门框的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心脏骤停。几秒钟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直直地跌坐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羊毛地毯柔软的触感此刻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衬得那份从心底渗出的寒意更加刺骨。眼泪不再汹涌,而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空荡。前所未有的空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淹没。这间她亲手布置、充满了两人回忆的新家,此刻大得可怕,也冷得可怕。餐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散发着油腻的气味,那瓶只喝了一点的红酒像凝固的血液。窗外的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与她毫无关联。
她想起了沈清许为她按摩小腿的温柔,想起了她在耳边低语的承诺,想起了她们依偎在窗前看过的无数个日落……那些甜蜜的片段,在此刻都化作了锋利的玻璃碎片,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呜……”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终于从喉间逸出,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凉。她哭得浑身发抖,哭到胃部痉挛,哭到几乎窒息。冰冷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袖,那种湿冷的黏腻感,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失去一个人的温度,哪怕只是暂时的负气离开,也能让一个所谓的“家”,瞬间变成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而她,被困在其中,被无尽的后悔、伤心和巨大的不安吞噬,哭到近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