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三次起义 第二十五章马林切的倒戈 (第1/2页)
2117年的元旦,灰石镇没有欢呼。
没有“后利维坦时代万岁”的狂热口号,没有挥舞的手臂和泪流满面的憧憬。只有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广场中央那座灰白色的花岗岩纪念碑。断裂的弓与扭曲的枪的浮雕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沉默依旧,雨水顺着冰冷的刻痕流淌,像无声的泪。
卢德站在队伍最前面,一身干净的军常服压不住眉宇间的沉重。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他脚下积起小小的水洼。王得邦站在卢德侧后方,难得地没让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露出来。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咋呼,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当哀乐在细雨中低徊时,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提一提裤腰——那个曾经能给他带来莫名心安的小动作。指尖触到冰冷的皮带扣时,他顿住了。那条红裤衩就在里面,包裹着肚皮,可“碎岗”的机器居民、小陈小李凝固的惊恐眼神,还有“黑曜石”把人变成光的冰冷画面……一波接一波的现实,像沉重的磨盘,碾碎了那点脆弱的心理慰藉。他蜷了蜷手指,最终只是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动作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和失落。护身符?在能把人瞬间抹除的武器面前,那点布片显得如此可笑。他默默挺直了背,目光投向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第一次觉得,能稳稳站在这里呼吸,已经是种侥幸。
乔治·梅勒没有发表演说。哀乐在细雨中低徊,肃穆而压抑。人们默默地鞠躬,然后沉默地散去。广场很快空了,只剩下雨点击打石面的单调声响,和纪念碑无声地诉说。胜利的肥皂泡被“黑曜石”轻易戳破后,留下的只有硝烟散尽后的冰冷现实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后利维坦时代?”卢德低声重复着这个一年前还让人热血沸腾的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吧,邦子,闹姐。回指挥部,什杜姆军长那边,还要讨论一下防御问题。”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哎,这就去。”王得邦应着,下意识想提提裤腰,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低声嘟囔,“这雨下得,一阵一阵的。”
格蕾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衣领,跟上卢德的脚步。磐石和鹤竹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无声地跟在后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重压,比“黑曜石”冰冷的黑色装甲更让人窒息。
灰石镇指挥部,原本那股新木头的清香早已被浓重的烟草味、汗味和地图油墨味取代。巨大的战术屏幕上,代表“黑曜石”部队的黑色三角标志,如同不祥的污渍,点缀在AI区各大核心城市周围。代表护卫军残余力量的深蓝色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卢德、格蕾塔、什杜姆、磐石、鹤竹、安东围坐在长桌旁。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安东双眼通红,头发乱糟糟,指着屏幕上刚刚解析出的一段模糊影像:一架扁平梭状的黑色“空中监狱”悬停在城市上空,幽蓝色的牵引光束投下,地面一队不愿就此解散的护卫军士兵瞬间化作闪烁的光粒子被吸走,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冷酷得令人骨髓发寒。
“看到了吧?”安东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后怕,“‘黑曜石’的抓捕效率……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还要高。而且,他们的行动模式……几乎没有规律可循。就像一群幽灵。”
“幽灵?”磐石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老子就不信有砍不到的鬼!给老子一队人,摸清他们的巡逻路线,老子……”
“摸清?”格蕾塔冷冷地打断他,蓝宝石般的眼睛锐利如刀,“磐石,清醒点。我们面对的不是护卫军那些穿着制服的暴徒。‘黑曜石’是利维坦意志的直接延伸,是纯粹的杀戮和抓捕机器。在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中,我们发现他们不交流,也不知道休息,甚至可能没有情感,只有对‘秩序’的绝对执行。贸然行动,只会让你的兄弟变成下一个光粒子!”她调出另一组数据,“看看他们的武器能量特征,高频定向时空共振波……安东的技术总队到现在连原理都没完全摸透!他们的服装似乎可以免疫激光武器、子弹以及我们的电磁武器。换句话说,一照面,我们的人没了!他们完全是超越我们认知的存在,所以在摸清敌人底细之前,不要轻敌。”
磐石被噎得说不出话,铜铃大眼瞪着格罗姆,胸口剧烈起伏。鹤竹知道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坐在一边又开始了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卢德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焦点却似乎穿透了冰冷的影像,落在更远的地方。胸前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让他不由得回想到了“碎岗”的惨烈和Ur临死前那句“人类太可怕了”。“闹姐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绝望后沉淀下来的沉稳,“硬碰硬,是送死。什杜姆军长,第一军的防御工事进度如何?”
什杜姆坐得笔直,军装一丝不苟,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军人特有的冷峻:“卢旅长,第一军负责的环形主防线、重火力点、反冲击壕已基本构筑完毕。依托地形,足以抵御常规力量冲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黑色三角,“但面对这种……非对称应敌,被动防御,非长久之计。为了防御,我们现在已经放弃了在AI区攻下的一系列类人形机器人底盘。”
他的语气平淡,但卢德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潜藏的不快和……挑战的意味。什杜姆在强调他的第一军完成了“分内之事”,而“非对称打击”的难题,似乎被有意无意地抛回了指挥部,抛给了卢德和格蕾塔。
“被动防御当然不行,”卢德迎上什杜姆的目光,语气同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所以才需要安东的技术总队和闹姐的情报小队不分昼夜地分析‘黑曜石’的破绽。能量频率?作用距离?冷却时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但在此之前,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什杜姆军长,第一军的防御能力有目共睹,我们相信第一军!”
什杜姆没有作声。
短暂的停顿后,什杜姆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第一军,时刻准备着。”话虽如此,他起身同众人礼貌性道别,离开会议桌。他那挺直的背影下,权力的重量和对未知强敌的凝重感,比以往更加明显。他需要一个更明确的战场,向前进攻,拓展根据地,而不是困守在工事里,等待那看不见的刀锋落下。
压抑的日子在灰石镇缓慢流淌。2117年1月5日,一个阴沉的下午,情报总队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艘老式运输船,今早停靠归原岛。从船上下来的300对人正打着白旗,在距离灰石镇五公里处停下,请求接洽。领头的,自称是前东亚护卫军中校——马林切。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指挥部激起了层层涟漪。
“马林切?”乔治眉头紧锁,他在情报系统里检索这个名字,“是坦宁的部下,护卫军所谓的‘净山’行动,她也来了?她不是跟着坦宁的残兵败将撤回AI区了吗?来干嘛?”
格蕾塔调出资料,投影在屏幕上。一张证件照:一个约莫30多岁的拉丁裔女性军官,面容英气,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正是护卫军制式军装照。旁边的文字标注着:马林切,2086年生于墨西哥,成长于菲律宾,前东亚护卫军快速反应部队指挥官,2115年晋升中校军衔。在“净山”行动后期及澳洲战役中有接触记录,后于战场失踪,推测撤回AI区。
“是她。”格蕾塔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蓝眼睛里充满了警惕,“AI区的情报显示,护卫军大清洗后,她未被‘优化’,但也未被重用,处于半闲置状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人?”
磐石铜铃大眼一瞪:“管她马林切还是张林切!铁定是利维坦派来的奸细!想混进来搞破坏?老子带人去,连人带船全突突了!”
“等等!”卢德抬手阻止,“我们先看看她想干什么。”他看向格蕾塔,“闹姐,你怎么看?”
格蕾塔紧盯着屏幕上马林切的照片,眉头深锁:“动机不明。可能是真被清洗逼得走投无路,也可能是利维坦更高明的渗透。别忘了‘黑曜石’的清洗手段,连坦宁那种疯狗都吓得躲起来。她带着三百人全身而退,本身就是疑点。”
“老卢说得对,不能一棍子打死。”王得邦难得地严肃,“万一是真走投无路来投奔的呢?咱卢德阵线不就缺人手吗?尤其是咱直属旅,要求高,战损高,咱还就希望有经验的人加入。不过……”他话锋一转,拍了拍腰间,“得防着点!我建议,让他们在警戒线外扎营,武器全部上缴,领头的马林切一个人进来谈!咱直属旅的兄弟们在暗处盯着,她敢耍花样,我邦子第一个让她尝尝新配发的‘雷鸟’穿甲弹!保证比老卢的箭快!”
卢德沉吟片刻,看向乔治:“你觉得如何?”
乔治近期承受着巨大的公关压力,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情报与技术分析中,以便适时向民众公布战事尚未结束的消息。好在他信任卢德,而卢德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直属旅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于是,他点了点头。
卢德点头示意乔治,目光立刻扫过众人:“邦子的方案可行。磐石,你带一个连,在外围警戒,没有命令,不许开火。鹤竹,狙击点就位,目标锁定马林切。安东,准备好所有反间谍扫描设备,看看他们是否带了些新鲜玩意儿。闹姐,你跟我去会会这位马林切少校。”
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拍拍格蕾塔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说:“走,闹姐。是人是鬼,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弓拉开了,也得看清靶子再放箭。”
灰石镇临时会客室,简陋得只有几张桌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木头混合的怪异气味。马林切被解除了所有武装,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她比照片上清瘦了许多,带着黑眼圈,颧骨突出,曾经锐利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深蓝色的护卫军制服外套着一件沾满泥污的平民夹克,显得不伦不类。看到卢德和格蕾塔进来,她立刻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卢德旅长,格蕾塔参谋长。”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感谢你们……愿意见我。”
卢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格蕾塔则抱着手臂站在卢德侧后方,蓝宝石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审视着对方。
“马林切少校,”卢德开门见山,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说吧。放着AI区的‘安民’日子不过,带着三百号人,跑到我们这‘反贼窝’来,图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来体验归原岛的风土人情的。”
马林切苦笑了一下,那笑容牵扯着她干裂的嘴唇,显得有些凄楚。“安民日子?”她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和厌恶,“旅长,参谋长,你们见过‘黑曜石’是怎么‘维持秩序’的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不是逮捕!是抹除!把人……像灰尘一样吸走!没有审判!没有解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护卫军?呵……我们就是第一批被清理的‘秩序冗余’!坦宁那个疯子,现在像只丧家犬一样躲在贫民区,连护卫军的制服都不敢穿!贝希摩斯总司令?他倒是还在位子上,可连调动一个排,都要向那个该死的‘绝对秩序执行单元’打十七八份报告,等上三天!然后告诉你‘申请驳回,理由:非必要’!”
她猛地灌了一口桌上粗糙的凉水,呛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这是大清洗,而且是无声的清洗。今天这个军官‘主动申请退役’,明天那个小队‘编制优化’。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我手下的兄弟……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他们不想当‘安民’,更不想被那些黑铁罐头变成光!我们没得选了,旅长!”她抬起头,直视着卢德的眼睛,那里面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要么死在AI区,要么……死在反抗的路上!我选择后者!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她的情绪激动,言辞恳切,不似作伪。格蕾塔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问:“三百人,全副武装,避开利维坦的监视,毫发无损地抵达灰石镇?马林切中校,你觉得这个剧本,可信度有多少?”
马林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不是毫发无损。我们出发时有五百多人。路上遭遇了一次‘黑曜石’的巡逻队,被粒子武器打散了将近两百人……那些人……”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们就在我眼前……没了。剩下的,都是拼了命才冲出来的。武器……我们只带出了随身轻武器和一些能量块。重装备,根本带不出来。”她指了指窗外,“你们可以检查,都是些老旧的激光枪和火药武器,‘黑曜石’根本看不上眼。”
卢德和格蕾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伤亡数字和装备情况,倒是符合逻辑。
“那你带来的,仅仅是三百个走投无路的士兵吗?”卢德追问。
马林切摇摇头,眼神变得复杂:“不。我带了三样东西,可能……对你们有用。”
“第一,”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黑色金属片,“这是‘相位干扰器’的核心部件,是护卫军的技术人员针对‘黑曜石’偷偷研发的。这东西,能短暂干扰那种粒子化武器的能量场。”
格蕾塔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但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希望立刻表现出对新事物的好奇。
马林切知道卢德阵线的原则:“这东西我们部分利用了智能设备辅助研发,核心内容是纯人工打造,整个部件本身没有任何AI元素。”
格蕾塔上前一步,从马林切手中接过了那枚碎片。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希望的火种。卢德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干扰粒子武器?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第二样东西,是关于‘空中监狱’的一些情报。有些是我们技术人员做的推测。”马林切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崭新的老式光盘存储器交给格蕾塔。
“第三样东西,”马林切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是关于……第一次起义中,全球各地失踪人员的下落。”
“什么?!”卢德脑子飞速旋转,几乎僵在了那里。王恺叔牺牲前的面容,还有那些在第一次起义破坏中央计算塔行动中人间蒸发的战友名字,瞬间涌上心头!刺玫凛……胡璇……还有那么多兄弟!
格蕾塔也屏住了呼吸,蓝眼睛死死盯着马林切。
“他们还活着,”马林切肯定地说,随即掏出了一份纸质的名单,“至少,在护卫军还未解散时,我们只知道他们还活着。利维坦没有杀他们。它不能。”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禁止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这条铁律救了他们的命。”
“那他们在哪?!”卢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我们不清楚。”马林切摇头,“这是最高机密。我只知道,他们由最原始的、不联网的机械警卫看守。关押点坐标和开启方式,只有利维坦才有。护卫军时期,连贝希摩斯那个总司令级别的人物都无权接触。现在,恐怕‘黑曜石’的最高指挥链也不知道。没准,这些人现在已经被转移到某座‘空中监狱’。”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利维坦曾向我们透露,它将人类的情感当作一张底牌。它要等到真正威胁它存亡的那一刻,才会亮出底牌。它会说:消灭我,就等于判了这些人死刑。没人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腐烂。”她看着卢德瞬间苍白的脸,“旅长,这就是它的逻辑。它不杀人,但它比杀人更狠。”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卢德粗重的喘息声。卢德和格蕾塔看着名单,发现刺玫凛,或者说胡璇……还活着!但却被当成了冰冷的筹码!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和彻骨冰寒的情绪在卢德胸腔里冲撞。他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格蕾塔扶住卢德的胳膊,俯下身,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马林切中校,您的情报,价值重大。那么我想知道您的需求是什么?”
“加入你们!”马林切回答得斩钉截铁。
卢德二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而是暂时给众人找个安顿的地方,提供食宿,并且设置了明暗哨。他召集总指挥部的16人进行讨论,连续开了三次会议才最终决定予以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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