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匠】精通 (第2/2页)
他“看”到了——
如何用一根“吊线”(铅垂),吊出绝对垂直的墙体;
如何用“步弓”和“墨斗”,分毫不差地定出房子的“九宫格”;
如何“排砖”,如何计算“错缝”,如何砌出“三七墙”、“五零墙”;
如何用最少的洋灰(水泥)和石灰,和出强度最高的“砂浆”;
如何看木料的“阴阳面”,如何开“燕尾榫”,如何架设最稳固的“五脊六兽”房梁;
甚至如何盘一个“风匣子”(风箱)好用、不倒烟、还能把整个屋子都烘得热乎乎的“万字炕”(东北环形火炕)!
这些知识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徐军上辈子不是个侦察兵,而是个干了四十年的老瓦匠、老木匠!
他缓缓地睁开眼,在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吓人。
赵大山!
他以为卡住了钱大爷和刘大伯,就是卡住了他的命脉?
他错了。
他卡住的,只是两个“学徒”而已。
而他徐军,从这一刻起,才是这靠山屯里,唯一的“大工”!
天,蒙蒙亮。
窗外的秋风格外地“硬”,刮在糊着厚厚窗户纸的木格子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李兰香的眼皮沉重,她太累了。
昨晚,她是被丈夫那股子近乎绝望的狠劲儿折腾得筋疲力尽,又哭又累,后半夜才昏沉睡去。
她缓缓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
“军哥?”
她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了起来,扯动了身体某处,让她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她顾不上酸痛,慌忙披上那件带补丁的蓝布褂子,连鞋都没穿利索,就冲到了灶房。
“军哥!你……”
她以为男人一大早又扛着弓进山去拼命了。
可灶房里,男人并没有在烧火。
李兰香的心更慌了,她跑到院子里。
天光熹微,院子里那片新划的白灰线(宅基地)显得格外刺眼。
徐军没有在院子里练拳。
他正蹲在院子角落里,就着那微弱的晨光,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李兰香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会是真被赵大山给逼疯了吧?
她红着眼圈,小步走了过去,想开口劝他“咱不盖房了”,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她看到,徐军正拿着他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和那根从张瘸子家拿回来的、不知名的硬木料。
他的动作很奇怪。
不再是以前那种用蛮力“砍”或“劈”,而是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在“削”。
“唰、唰、唰……”
那把在她手里只能用来劈柴的钝刀,此刻在徐军手里,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
木屑纷飞,薄如蝉翼。
他的手稳得吓人,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地沿着木料的纹理,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军哥,你这是干啥呢?”她小声地问,生怕惊扰了他。
徐军没有抬头,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股“精通”的奇妙感觉中。
【匠】(精通)带来的知识流,让他看这块木头的眼神都变了。
他能“看”到木头内部的纤维走向,能“看”到哪里是“死节”,哪里是“活结”。
“做个‘家伙事儿’。”
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李兰香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在徐军的脚边,已经摆放着几个她看不懂的、却又显得异常规整的木制零件。
她蹲下身,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
那是一块被削得方方正正的木块,上面还用刀尖刻着清晰的“刻度”,更神奇的是,木块的正中央,被掏空了一个圆形的凹槽,凹槽里还嵌着一个用硬木削成的、可以转动的“线轮”。
“这……这是……”
“墨斗。”徐军吐出两个字。
李兰香更懵了。
墨斗,她知道,是“大工”师傅们用来“弹线”(划直线)的宝贝,钱大爷就有一个,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军哥咋会做这个?还做得……比钱大爷那个看着还“板正”?
“唰——”
徐军手起刀落,最后一块木料成型。
他将几个零件不差分毫地拼接在一起。
“咔哒。”
一声轻响,一个崭新的、带着松木清香的墨斗,就在他手中成型了!
他还从李兰香缝衣服的针线笸箩里,找出了一根最结实的黑棉线,穿过线轮,又从灶坑里掏出一块烧透了的黑炭,碾成粉末,混上水,倒进了墨斗的“墨池”里。
李兰香彻底看呆了。
她看着那个墨斗,又看了看自家男人那张沾着木屑、却异常平静的脸,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军哥……他……他好像真会“大工”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