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花迎 (第1/2页)
越野车的轮胎终于从半米深的泥沟里挣脱出来,伴随着引擎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溅起的泥浆"哗啦"一声砸在戈壁石上,在雨夜里炸开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车队缓缓停在土坯房不远处,引擎熄灭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夜雨砸在铁皮车顶上的"噼啪"声愈发清晰,像是要把这寂静的戈壁夜敲出个窟窿来。
土坯房的木门缝里,忽然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那光摇曳不定,像黑暗里倔强跳动的星子,在风雨中顽强地闪烁着。
阿古拉奶奶攥着被角的手猛地收紧,粗糙的掌心蹭得粗布被面"沙沙"作响——方才越野车在泥泞中挣扎的轰鸣声,硬是把她从浅眠里拽了出来。
她摸索着披上那件衣襟早已磨破、棉花都露了出来的旧棉袄,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门框上开裂的木纹,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连带着手背凸起的青筋都绷得发紧,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是......是啥人啊?"
她对着门缝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深深的不安。
浑浊的眼睛使劲往外面瞅,可夜雨织成的帘幕太密,只看见几个模糊的高大身影,军装的轮廓在昏暗中格外显眼,带着一种令她心悸的威严。
她的心猛地一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攥着门框的手更用力了,指腹深深嵌进木头的裂痕里,像是要把这突如其来的不安都攥进骨血里——
戈壁滩上少有人来,更别说这样深更半夜的车队,这般阵仗,是娃的事有眉目了,还是......
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几分,生怕惊动了什么。
张建军站在车旁,抬手将湿透的军装领口理了理,冰凉的布料贴在脖颈上,激起一阵寒颤,却没让他皱一下眉。
他低头看向怀里,那束用红布仔细裹着的沙枣花被护得严实,只从缝隙里露出几瓣淡粉的花瓣,边角沾着的雨水早已被体温焐干了些,却依旧隐隐透着京城清晨那股独特的甜香,与周遭戈壁雨夜的土腥气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小心翼翼地把花往怀里又拢了拢,像是捧着件稀世珍宝,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稳稳地落在泥泞中,生怕踩碎了这夜的寂静,也怕惊着屋里那可能正在梦中徜徉在知识海洋的孩子。
走到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前,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潮湿的门板上轻轻敲了敲——力道不大,却足够清晰,"笃,笃笃",三声轻响在淅沥的雨声中散开,带着一种克制的礼貌。
"是拾穗儿同学家吗?我们是京科大学的。"
他的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像是早春解冻的溪流,潺潺的,生怕吓着门后可能受惊的人,尾音裹着雨气的湿润,却带着不容错辩的郑重与真诚。
屋里的油灯突然"晃"了一下,火苗剧烈摇曳,灯芯爆出个小小的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昏黄的光瞬间暗了暗,又很快顽强地亮了起来,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惊动了。
阿古拉奶奶吓得往后缩了缩肩膀,随即又赶紧凑回门缝,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大,嘴里不住地喃喃念叨:"京科大学......是京城来的?是......是来接咱穗儿的?"
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枯瘦的手在门框粗糙的木纹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又一个醒来就会消失的、辛酸的梦。
片刻的沉寂后,木门"吱呀——"一声,带着极不情愿的涩意,被缓缓拉开一道窄缝,像是承载了太多岁月的重量和生活的艰辛。
拾穗儿站在门后,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怀里紧紧攥着那本缺了封皮、边角都磨毛了的练习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缺乏血色的白,连带着小臂纤细的肌肉都微微绷紧。
她的左眼还习惯性地眯着,长长的睫毛上竟还沾着几粒极细的沙砾——那是白天蹲在墙根用木炭演算时,被调皮的风吹上去的,此刻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微微反光,像是蒙了层细碎的星子。
当她的目光穿过门缝,看清门外那群高大挺拔、身着湿透军装的人,尤其是看清站在最前面那人怀里,那束用鲜艳红布精心包裹着的花束时,拾穗儿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那道红色灼了一下。
攥着练习册的手骤然松了劲,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在这一刻断裂。
"啪"的一声轻响,练习册掉在地上,纸页与土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这被雨声包裹的寂静深夜里,竟显得格外清脆,像是一道小小的惊雷,在她耳边炸开,炸得她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
"哎哟!"阿古拉奶奶惊呼一声,那声音带着心疼和急切。
她连忙颤巍巍地弯下早已不再灵活的腰,老旧的、打满补丁的棉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些许尘土。
她的膝盖在坚硬的土地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传来一阵钝痛,却根本顾不上,只用围裙还算干净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练习册封面上沾到的些许浮尘——那围裙上还沾着白天补鞋时留下的、未来得及清理的线头,白花花的,蹭在泛黄脆弱的纸页上,显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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