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鉴》 (第2/2页)
“他要开门揖盗。”赵元展将素纱星图铺开,“当年潼关之变重演。将军若信我,明日围场见三色烟花为号,八千精骑反围西山。”
更漏将尽时,赵元展回府更衣。清嫣为他系玉带,忽然落泪:“此去若...”
“必归。”他握住她手,“待事了,为夫在院里种梅百株。要朱砂、宫粉、玉蝶,不要绿萼。”
“为何?”
“绿萼似军衣色,”他轻笑,“看了心慌。”
西山围场,旌旗蔽日。蒋怀松金甲红缨,指点山河时,左眉药膏在雪光下泛青。盲叟坐于帐侧,指间摩挲两枚棋子。
圣驾至,三箭开围。赵元展策马伴驾,见禁军阵列隐约成合围之势,心知已入彀中。
忽有哨鹿声起,林间惊鸟四散。三处山坡同时滚落巨石,御前侍卫高呼“护驾”时,蒋怀松拔剑喝道:“有刺客!关闭围场!”
钢闸轰然落下。赵元展袖中烟花窜天,却哑然无火——药线已湿。
蒋怀松策马而来,剑尖点向他咽喉:“赵大人,你与漠北往来的密信,本官已呈报圣上。”
侍卫捧上鎏金匣,内藏羊皮信,赫然盖着赵元展御史印。字迹摹得九成像,唯“梅”字右钩多一折——正是清嫣独创笔法。
“陛下明鉴,”赵元展下跪,自怀中取出梅枝,“臣若有异心,何须以此物示警?”
梅枝裂开,内藏素纱星图。圣驾前,潼关旧案与西山困局经纬交织,蒋怀松脸色渐变。
盲叟忽然大笑,抛起黑白双子在雪地弹跳:“好一局‘闲花莫种种梅树’!蒋大人,你可知当年沈先生为何宁盲不苟活?”
他撕下人皮面具,左眉朱砂痣如血——正是失踪十八年的沈幕僚。
“潼关城破前夜,沈某奉苏将军命,携真舆图匿入终南山。蒋怀松,你当年篡改的三处烽燧,沈某暗中又改回两处,这才阻住鞑靼三日,为援军赢得生机。”他转向御驾,“陛下,今日西山之围,蒋怀松早与鞑靼约:烟花为号,内外夹攻。赵大人烟花受潮,实乃天佑我朝。”
蒋怀松暴起欲逃,却被宋毅一箭射穿小腿。禁军倒戈,困局瞬解。
雪愈急。赵元展踏血走向盲叟:“先生既生还,为何十八年不现身?”
“因真的叛徒,”盲叟咳血,“非蒋怀松,而在九重宫阙。”
他猝然倒地,怀中跌出半块龙凤佩——与当朝太后凤钗同料同工。
腊月二十四,蒋府抄家。密室起出边塞防务图数十卷,皆盖兵部密印。蒋怀松狱中自尽,留血书“成王败寇”,再无他言。
赵元展官升三级,却三日不朝。他在院中亲手植梅,第九十九株入土时,清嫣携酒而来。
“太后薨了。”她斟满玉杯,“今晨突发心疾。宫人说,昨夜太后对镜梳妆,忽将凤钗折为两段。”
赵元展想起盲叟遗言:“真正的叛徒,是当年将潼关布防泄露给蒋怀松之人。那人如今凤仪天下。”
雪落无声。他忽然明白,十八年前的棋局,今日方终。
“夫人,”他握她冰凉的手,“那首《惜红衣》,最后两句何解?”
清嫣望向西山方向:“弄舟携琴酒,是父亲遗愿——待山河太平,归隐江湖。常梦村翁盲弈...”她眼波微漾,“是沈先生当年教我下棋时所说:最高明的棋手,宁愿自盲双目,也要看清棋盘外的天地。”
暮色四合,新梅绽出第一点红。赵元展忽道:“那枝赠梅,夫人从何得来?”
她嫣然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截枯枝。
枝上刀痕宛然,是他当年求娶时,在她家梅林刻的“嫣”字。经冬复春,伤痕处长出新蕊。
“方如地象,圆似天常。”她指尖抚过疤痕,“世事变幻如棋,唯此心不移。”
远处钟声荡开雪雾。万家灯火渐次亮起,映得临安城温柔如砚中宿墨。赵元展忽然看清那局棋的最后一子——原来十八年血仇、边关烽火、朝堂倾轧,终究不敌她在他掌心写梅字时,那一横一竖里的山河人间。
梅香暗渡,雪落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