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侯府夜 (第2/2页)
藤鞭抽在砖地上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燕子,林微澜望着那根油光水滑的藤鞭,突然想起生母出殡那日。也是这样冷的天,周氏冷着脸说“庶女不必披麻戴孝”,转头却在父亲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说“定会将澜儿视如己出”。那时她就懂了,这侯府里最锋利的刀,从来都藏在笑脸背后。
藤鞭落下的瞬间,林微澜死死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没发出一点声响。剧痛从膝盖蔓延到全身,混着雨水的冰凉,让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恍惚间,她又看见生母临终前的床榻,藕荷色帐子上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扭曲成血花,药碗里的黑褐色药汁泛着苦味,和此刻唇角的咸涩一模一样。
“够了。”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从游廊尽头传来,林婉儿的贴身侍女翡翠举着琉璃灯走来,裙角绣的银线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夫人说了,明日还要带林姑娘去见太妃,若是伤得重了,丢的是侯府的脸面。”
王妈妈的藤鞭悬在半空,脸上满是不甘,却不敢违逆主母的意思,只能狠狠瞪了林微澜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翡翠递过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声音里带着嫡姐特有的骄纵:“我家姑娘说了,明日茶会上你若是失了礼,连累她在太妃面前没面子,仔细你的皮。”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微澜掌心的玉佩上,语气陡然尖锐,“对了,你生母留下的那幅《捣练图》,夫人说侯府用度紧,明日就拿去当铺换银子。”
雨声突然变大,砸在琉璃灯上发出噼啪轻响。林微澜握着玉佩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幅《捣练图》是生母唯一的遗物,画中捣衣女子的衣饰纹样,和她偶然在周氏妆匣里看见的前朝宫装图册一模一样。这七年她无数次在深夜临摹,终于发现画中女子袖中藏着半片绣着“琅琊”二字的绢帛,与她的玉佩恰好能对上。
更漏敲过五响,雨势终于渐歇。林微澜扶着墙慢慢站起,膝盖传来的钝痛让她踉跄了半步,青黛连忙上前扶住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看见她素色裙角的血迹已凝成暗紫,像一朵开败在泥里的墨梅。
“姑娘,去偏房歇会儿吧,我给您揉揉膝盖。”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用。”林微澜望向主院方向,周氏房里的灯又亮了,窗纸上映出林婉儿举着螺钿镜描眉的影子,姿态娇纵。“把《女戒》拿来,我今晚抄完前三卷。”
偏房的烛火摇曳不定,墨汁在砚台里泛着冷光。林微澜握着羊毫的手微微发抖,笔尖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团墨渍。她盯着“卑弱第一”四个大字,突然想起生母教她识字时说的话:“澜儿,女子读书不是为了学三从四德,是为了看清这世间的荒唐,守住自己的本心。”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林微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玉佩凑到烛火下——七年摩挲让玉面光滑温润,背面的纹路在火光中渐渐清晰,竟与她偷看过的侯府地形图上,西南角假山的暗格纹路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主院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器物摔碎的声响。林微澜立刻吹灭烛火,贴着窗棂往外看——周氏房里灯火通明,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匆匆走过,箱子角的饕餮纹铜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她在嫡母妆匣里见过的前朝样式。
“姑娘,您快看!”青黛突然指着西南角,声音都在发抖。
细雨中,那座常年锁着的假山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半人高的暗门。王妈妈抱着个描金锦盒快步走入,锦盒缝隙里露出的一角黄绢,绣着的正是《捣练图》中女子袖里的纹样!
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微澜望着暗门缓缓闭合,突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低头看去,玉佩不知何时划破了皮肤,鲜血滴在摊开的《女戒》上,将“卑弱”二字染成暗红。她盯着那片血色,生母临终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澜儿,去琅琊,那里有真相。”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雨彻底停了。林微澜放下羊毫,看着案头墨迹未干的《女戒》,忽然低低笑了一声——这侯府的规矩,从来都是给庶女设的牢笼。但她不是任人摆布的金丝雀,掌心的玉佩是钥匙,也是利刃,终有一日,她会用这把刀剖开侯府的层层迷雾,让生母的冤屈重见天日。
穿堂外传来王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微澜整理好裙角,垂眸遮住眼底翻涌的锋芒——天快亮了,新的刁难即将开始,但她不怕。在这风雨如晦的侯府里,唯有聪慧与隐忍,才是她破局的底气。
启明星在天际闪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黎明前的寂静。林微澜摩挲着掌心的玉佩,指尖的血迹已经干涸。她知道,这一夜的风雨只是开始,而她这朵在淤泥中扎根的莲,终将破水而出,在琅琊的晨光里,绽放出最坚韧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