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羽的遗物 (第2/2页)
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储物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资料存储器和一些奇特的、像是天然形成的矿物标本。与整个镜城的数字化格格不入,这里有许多实体的东西。
汐音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工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上。
她知道那里有什么。她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按在暗格的识别区。微光扫过,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暗格弹开,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复杂物件,只有一个材质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盒。
这木盒与周围充满科技感的环境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它不是镜城任何一家合成工艺店的产物,木质纹理天然,带着一种原始的、温暖的触感,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未被科技浸染的星球。
汐音小心翼翼地拿出木盒,捧在手里。很轻。她走到工作台前,将木盒放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开启的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或者……一座坟墓。
盒盖被轻轻掀开。内部衬着柔软的深蓝色丝绒,而在丝绒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晶石。
那就是“溯时之镜”。
它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漆黑。那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无”。它不反射任何光芒,窗外的“黄昏”光晕落在它表面,就像被吸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凝固的、来自宇宙尽头的眼泪,又像一扇微型的、通往绝对虚无的门户。
这就是空羽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两年前,在那个没有任何征兆的傍晚,空羽就是在这里,将这个木盒交到她的手上。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音,”他叫她,声音很轻,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你收好。”
她接过木盒,好奇地看着里面这枚奇怪的黑色晶石。“这是什么?新的设计素材吗?”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冰凉。“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汐音,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睛,“它会告诉你答案。”
那时的她,完全沉浸在他罕见的、带着一丝忧伤的温柔里,将这句话当成了建筑师特有的、浪漫而晦涩的情话。她甚至笑着回应:“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消失?你要消失到哪里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吻了她。那个吻,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力度,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他的骨血。那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
第二天,“静默事件”发生。空羽,连同他正在进行的一个绝密项目“伊甸园”的所有数据,一起消失了。官方给出的结论是“高维意识实验意外坍缩”,一个听起来足够科学、足够冷漠的解释。
只有她,守着这枚冰冷的晶石,守着那句“它会告诉你答案”的承诺,度过了七百三十个日夜。
如今,这浪漫的誓言,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怀疑和痛苦的复盘中被消磨殆尽,蜕变成一句冰冷的谶语,一个残酷的玩笑。
她凝视着那枚黑色晶石,心中一片荒芜。你告诉我,答案到底是什么?是让我守着这个虚假的家,抱着一个虚幻的回忆,直到生命尽头吗?是让我明白,我所以为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吗?
她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枚晶石。刺骨的冰凉。仿佛能冻结血液,冻结灵魂的冰凉。
两年来,她无数次这样触碰它,握着它,甚至将它贴在胸口,试图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属于空羽的温度,或者哪怕一点点的能量波动。
但什么都没有。它就像一块真正的、死去的石头,沉默地对抗着她所有的希冀与探寻。
“空羽……”她对着晶石,喃喃低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异常微弱,瞬间便被寂静吞噬,“今天……是第七百三十天了。”
窗外,人工智能准时切换了模式,“黄昏”褪去,深沉的“夜”覆盖了天空。光之瀑布变成了幽暗的蓝色和紫色,如同一条缓慢流淌的、悲伤的银河。
“他们都说你死了,意识彻底消散了。”她继续说着,像是说给晶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我总觉得……你还在。不是以数据的形式,而是……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她的手指收紧,将晶石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疼痛,却也让她有一种病态的、真实的存在感。
“你留下它,不是为了给我答案,对不对?”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却倔强地忍着,“你是为了……让我不要忘记你?还是为了……让我不要忘记,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你?”
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滑落,滴在她紧握着晶石的手上,滚烫,却无法温暖那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在这个设计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家里,在她爱人的书房,握着他留下的唯一遗物,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孤魂。
博物馆里的展品依旧完美,但那个赋予它们意义的、唯一的参观者,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而她,这个曾经的“女主人”,此刻才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只是这座博物馆里,一件比较特殊的、会呼吸的展品而已。
答案,或许就藏在这枚“溯时之镜”里。但她害怕。害怕那答案,会比这七百三十天的等待,比这冰冷的家,比这永恒的寂静,更加残忍。
她紧紧握着晶石,如同握着一枚注定会引爆的炸弹,蜷缩在空羽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在镜城虚假的夜色里,独自品尝着这份迟来了两年、却愈发刻骨铭心的绝望。
遗物依旧沉默。如同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