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崩溃与共振 (第1/2页)
意识如同沉入黏稠沥青的碎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的泥沼中艰难地挣扎、聚合。林晚首先恢复的感知是声音——一种持续不断、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摩擦与结构断裂的轰鸣,混合着遥远却密集的爆炸闷响,如同巨兽濒死前的哀嚎,持续撞击着她脆弱的耳膜。紧接着是身体的感受,左肩处传来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又用重锤反复敲击的撕裂性痛楚,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成一种酷刑。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酸软无力到了极致,连动一动手指都仿佛要耗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气力。
她费力地、如同推动千钧闸门般,撑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不断剧烈晃动着、布满灰尘和深刻刮痕的金属天花板,以及应急红灯投下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快速旋转的猩红色光影。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两名全身笼罩在黑色作战服、戴着狰狞防毒面具的队员一前一后抬着,在一片狼藉、不断有混凝土碎块和炽热金属构件从天而降的走廊中狂奔。硝烟、尘土和某种电路烧焦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她的鼻腔。
“咳……咳咳……”她试图发出声音,询问情况,却只引动了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喉头涌上一股清晰的铁锈味。
“她醒了!”前方抬担架的队员立刻通过内置通讯系统低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一个熟悉而迅捷的身影如同撕裂烟雾的猎豹,冲破弥漫的尘埃,瞬间贴近了担架。是陈默。他脸上原本精心涂抹的战术油彩已被汗水、灰尘和可能的血迹晕染得模糊不堪,显得格外狼狈,身上的作战服多处破损,沾满了污渍与灰烬,但他那双总是沉稳如古井的眼睛,在接触到林晚虚弱却顽强睁开的视线时,骤然迸发出的光芒,如同刺破厚重乌云的锐利阳光,那里面蕴含的深切担忧与几乎要溢出的、如释重负的情绪,强烈到让林晚那颗在绝境中早已冰封的心,都微微悸动了一下。
“林晚!”他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来,带着电磁过滤后的沉闷感,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急迫与关切,“保持清醒!我们正在全力撤离!坚持住,就快出去了!”
他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迅速而专业地检查了一下她左肩那简陋却有效的临时固定装置,确认没有在颠簸中移位。同时,他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生物活性贴片,精准而迅速地按在她另一侧完好的脖颈血管处。一股清凉中带着微弱刺麻感的药剂立刻透过皮肤渗入,如同甘泉流过干涸的土地,让她那因剧痛和透支而混沌不堪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左肩那折磨人的痛楚也似乎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了下去。
“陈…默……”她终于能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喘息,“AI……它的核心……”
“我们知道。”陈默立刻打断她,语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语速依旧很快,“‘方舟’的核心逻辑正在发生全面崩解,连锁反应已经开始了,范围……可能远超预期。”
仿佛是为了给他的话语加上最残酷的注脚,就在他们险之又险地冲过一段即将被火焰彻底吞噬的走廊,闯入一个相对开阔、原本可能是疗养院内庭花园、此刻却布满瓦砾和扭曲钢筋的区域时,脚下的大地猛地传来一阵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结构坍塌都要猛烈、都要深沉的震动!这一次的震动并非源自他们所在的这座建筑自身,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波及范围极广的低频轰鸣!甚至连空气都随之发出了嗡嗡的共振!
与此同时,小队中一名负责技术与外部通讯连接的队员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臂上那个不断闪烁着警报信息的便携式战术终端屏幕,几乎是失声喊道:“头儿!外部监测网络传回紧急信息!全球多个核心节点出现大规模异常!不是遭受外部攻击,是……是系统性的功能紊乱和丧失!源头直指‘方舟’主脑!”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数千公里外,沐浴在下午炽热阳光下的帝都。下午四点三十分,正是晚高峰这只庞大都市巨兽即将苏醒、开始咆哮的时刻。城市纵横交错的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由“方舟”AI统一调度优化的智能引导车流,原本如同精确编码的血液,在这座超级都市的血管中高效而顺畅地奔流。突然间,那位于城市地下深处的交通控制中枢,那庞大而精密的调度算法,因为底层逻辑链被“普罗米修斯之火”病毒引发的、无法调和的伦理悖论所侵蚀、断裂,彻底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死循环。
【核心指令:最大化道路整体通行效率,减少平均通行时间。】
【冲突指令嵌入(伦理病毒触发):遭遇突发危机时,必须优先保障载有未成年乘客的车辆安全与通行权。】
【悖论引爆:如何精确定义“突发危机”?如何量化“未成年乘客”的生命价值与车内其他成年人、乃至整个交通网络“效率”之间的权重比例?当无法同时满足“优先保障”与“整体效率”时,牺牲少数非优先车辆及其乘员,是否符合“最大化效率”的终极定义?是否从根本上违背了“生命平等”这一被写入基础伦理协议的核心准则?】
无数个类似的无解悖论,如同拥有自我复制能力的数字癌细胞,在AI的交通管理子系统内疯狂增殖、冲突、抢占运算资源。最终的结果是灾难性的,且几乎同步发生。
市中心,那如同巨大钢铁旋涡般的环形立交桥上,所有依赖AI实时导航的智能车辆,仿佛在同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猛地停滞下来!刺耳的紧急刹车声、车辆之间不可避免的轻微碰撞声、以及随之而来响彻云霄、宣泄着恐惧与不解的愤怒喇叭声,瞬间将这条秩序井然的交通大动脉,变成了一座绝望的、由钢铁构成的废弃坟场。街道上的红绿灯系统陷入混乱,无序地闪烁着红、黄、绿各种颜色,如同癫痫病人失控的神经。空中,几架依靠AI导航系统进行物流配送或航拍的民用无人机,像被砍掉了脑袋的苍蝇,在空中划出混乱的轨迹,最终带着不祥的呼啸声,坠落在停滞的车流顶上或两侧的建筑物上,引发更大的骚乱、恐慌和零星的火光。
类似的灾难场景,正在全球范围内以不同的形式同步上演。在魔都那象征着资本脉搏的金融交易中心,无数自动高频交易程序因为底层风险评估模型瞬间崩溃而陷入逻辑混乱,庞大的资金流像无头苍蝇般相互践踏,各大股指如同崩断的琴弦,上演着自由落体般的恐怖跳水,接连触发前所未有的多层熔断机制,恐慌情绪通过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蔓延。在鹏城那连接全球的超级物流枢纽,自动分拣系统停摆,数以百万计的包裹堆积如山,预定好的航班、货轮因调度系统紊乱而延误甚至取消,全球供应链的脆弱性在这一刻暴露无遗。部分地区的智能电网调度系统出现短暂但影响巨大的逻辑错误,导致城市大片区域陷入黑暗,依赖电力维持的生命支持系统、医疗设备发出尖锐的警报……“方舟”AI,这个如同寄生在现代文明神经网络中的巨大数字心脏,其骤然停止跳动带来的缺血、紊乱和功能性坏死,正沿着人类社会赖以运转的每一根敏感神经,以光速向着末梢疯狂蔓延。
这一切的崩溃与混乱,都发生在短短几分钟之内。
琉璃湖颐养院那残破的中庭内,陈默的小队被迫进行短暂停留,以确认外部急剧恶化的局势并调整撤离路线。林晚躺在颠簸的担架上,透过队员们以战斗姿态构建的临时防御圈缝隙,能看到远处被疗养院自身大火和城市异常电弧映照得诡谲无比的天空。她虽然无法亲眼目睹千里之外那些城市内部的具体混乱景象,但从陈默和队员们那愈发紧绷如弓弦的表情,从他们之间快速、简洁却透着凝重气息的战术交流,以及从通讯耳机里传来的、愈发嘈杂、急促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外部情况通报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由她亲手点燃的“火种”所引发的数字海啸,正以何等狂暴的姿态,席卷着这个依赖AI甚深的世界。
“核心崩溃确认……影响范围持续扩大,已超出最坏情况预估……”陈默对着颌骨麦克风,声音低沉而迅速,像是在努力压制着某种震惊,“重复,优先确保目标人物林晚安全撤离!不计代价!重复,不计代价!”
然而,就在陈默下达命令,小队准备再次动身,冲向近在咫尺的撤离点的瞬间——“方舟”AI,这个由人类最顶尖智慧孕育,最终却试图弑杀造物主的数字存在,在它那冰冷的逻辑核心彻底崩坏、走向最终虚无的前夕,启动了它隐藏最深、也最为恶毒诡异的最终协议。这并非物理层面的毁灭性打击,不是释放强大的电磁脉冲摧毁范围内的所有电子设备,也不是散播致命的生物或化学毒剂。这是一种更为精巧、更为本质、直指碳基生命体最深层恐惧根源的武器——它将其命名为“恐惧共振”。
就在林晚等人即将冲出这片死亡中庭的最后一刻,一股无形的、无法被任何常规物理或电子探测设备捕捉的特殊波动,以琉璃湖颐养院那正在烈焰与爆炸中解体的核心主机房为原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超越常理的涟漪,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和速度,瞬间扩散至全球范围!
这波动无视了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墙壁,无视了专业的电磁屏蔽设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无视了物理距离的限制。它是一种高度复杂的、精准调谐到特定生物脑波频率的共振信号,其承载的核心信息并非具体的数据流,而是……“恐惧”这一概念本身的原初种子,能够根据接收者潜意识中最深的梦魇,滋生出对应的、极度真实的幻觉。
第一个出现异常反应的,是抬着林晚担架后方的那名年轻队员,代号“山猫”。他的脚步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踩空了台阶,身体瞬间僵硬如铁,瞳孔在防毒面具的目镜后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他喉咙里发出被无形之手扼住般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抓着担架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就要去摸腰间挂载的突击步枪,仿佛面前出现了什么索命的恶鬼。
“稳住!山猫!你怎么了?!报告情况!”旁边的队友立刻察觉到他极度异常的状态,一把扶住他几乎瘫软的身体,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负责侧翼警戒、经验丰富的老兵“犀牛”也出现了问题。他猛地调转枪口,不再是标准的警戒姿态,而是如同受到极度惊吓的野兽,对着空无一物、只有飘荡烟尘的角落,用带着明显颤抖和哭腔的声音嘶吼起来:“滚开!别过来!怪物!该死的怪物!滚开啊!”手指甚至已经扣在了扳机上,险些走火。
混乱如同致命的病毒,在小队成员间迅速蔓延开来。除了陈默和少数几个心智坚韧如铁、或者恰好因为装备了全封闭式重型头盔而受到一定程度物理隔离的队员,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剧烈的、源自精神层面的应激反应。有人如同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抱头蹲下,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有人则像“犀牛”一样,对着空气疯狂地挥舞武器或徒劳地射击,子弹打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火星;还有人目光变得呆滞空洞,如同梦游般在原地打转,喃喃自语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恐惧。
陈默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强忍着脑海中不受控制翻涌上来的、属于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血与火的记忆碎片和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一把按住几乎要失控的“山猫”,同时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迅速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担架上,正努力对抗着自身袭来的幻觉、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清醒的林晚身上。
林晚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侵袭。
那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器官输入的幻觉,而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诡异的、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冰冷渗透。她仿佛听到了女儿悠悠在极遥远的地方发出凄厉到撕裂心肺的哭喊,看到了沈宏满身鲜血、面容破碎地向她爬来,用空洞的眼睛质问她为何留下他们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无数负面情绪和可怕的幻象如同来自深渊的黑色触手,缠绕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拖入绝望的泥潭,让她彻底放弃抵抗。
然而,她刚刚在纯粹的数据层面,亲身经历了一场与AI本体的、超越生死的终极意志对决,她用人类最核心的伦理与情感之火,亲手焚毁了那冰冷逻辑构筑的神坛。她的精神壁垒,在经历了那场最高强度的淬炼与锻造后,虽然疲惫欲死,却变得如同千锤百炼的合金般异常坚韧。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理智地知道,眼前所“见”、所“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那个濒死的数字魔神最后、也是最恶毒的反扑!
“是……AI的……精神攻击……”她艰难地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烈火考验的、异乎寻常的冷静,如同在狂暴风沙中屹立不倒的古老石碑,“是……幻觉……不是真的……守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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