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港夜有雨 (第2/2页)
他狐疑地啧了一声,“你这么坐得住,别是私底下得了什么信儿吧?”
“真有什么也轮不到我操心。”叶延生轻描淡写地说,“老爷子身体硬朗,用得着我越俎代庖?”
“话是这个理儿,只是——”裴泽本想劝一句,突然住了嘴。
他扫到了视频通话角落里,入镜的东西。
那是一个印着猎人学院徽章的盒子。
盒子里曾经装着当年胜利方的奖品,刻有学员代号的两支勃朗宁。
其中一支是真的,不过在当年的一次行动中,那把手枪和犯罪分子一起掉落悬崖了。
眼前这支,应该是模型。
一比一复刻的纪念品。
裴泽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差点忘了。
有位故人葬在港岛西端的墓园,叶延生每年都会去。
当年一场意外,叶延生转业从商,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差点没把他父亲活活气死。演变至今,几乎成了无人敢提及的秘辛。
算时间,刚好三年。
裴泽不想犯这个忌,改口问道,“既然你不着急回来,兴荣的人还见吗?”
佣人也在此时提醒,“先生,车子备好了。”
叶延生意态始终冷淡,回了句“再说”,切断了视频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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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缦下车后就后悔了。
港岛的这个季节,气候多变,天幕不知何时灰暗下来,预示一场暴雨即将倾盆。暗沉的天色压得浓云很低,墓园外格外清寂,密布的树影烘出一种森然的氛围。
她没带伞,而且附近有人。
表演专业的学生,对镜头多少有些敏感度。才走了几步路,谢青缦就察觉到附近有镜头。
不会吧。
这年头的狗仔,已经丧心病狂到蹲守墓园了吗?
都一年了……痴线啊。
脏话几乎要滚到唇边,但谢青缦清楚,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
眼看要下雨,如果被狗仔抓拍到她狼狈的样子,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港媒明天会取什么恶毒的标题——
【冒雨哭坟!疑霍家长女湿身坟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港媒有多毒舌,谢青缦一年前就领教过了。
过去她被保护得很好,外界几乎得不到一点信息,除了圈内好友,没人知道她的长相。
但只靠一张模糊的墨镜图,港媒都能编排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但凡今天在这露脸的疑似人员,都有可能登上明天头条。
她真是疯了才会来这儿。
急于找地方隐匿,谢青缦才注意到,路边不知何时横了一辆柯尼塞格。
阴沉的天光下,超跑融入了背景色,低矮的车身,修长的流线,极具冲击性的力量感和时尚感,像阴雨天潜伏的幽灵骑士。
全球限量的One:1,挂着组合车牌。
国内车牌中,黑牌粤Z和港澳组合车牌最常见,一般用于港澳粤三地通行。
但在内地,除非纳税到达一定级别,得到全国行驶批文,否则没有出粤城的权限。
而眼前的柯尼塞格,在港澳两地车牌之上,挂了一个蓝色的内地牌。也不知道报批手续层层下来,有多繁琐,但顶头的车牌,的确是一串极漂亮、极扎眼的数字——
【京A00008】
这辆柯尼塞格,全国畅通无阻。
雪亮的车灯光束骤然穿透了周围的暗色,十分刺眼,让谢青缦迟疑了一瞬。
京城的?
她只知道黑牌京A00008曾经挂在一辆奔驰上,没想到蓝牌在这儿。
也不知是京圈哪个衙内,在外这么高调。
他们出行都有司机、私人飞机甚至私人航线,哪用得着全程开车啊?
搞这种花头,其实就是玩儿。
车主还在。
但这人身份不一般,恐怕不好招惹。
谢青缦在“上头条”和眼前的不确定因素之间权衡了几秒,还是觉得全民嘲更惨。
她心一横,踩着细高跟咔哒咔哒走过去,摸了下车身。
车门开启的瞬间,她矮身坐进去,“抱歉抱歉,遇到点麻烦,可能要借你的地方躲会儿……”
没人搭腔。
车内只是静,出奇的静。
谢青缦上车匆忙,没留神车内什么光景,也没多想,只是顺应地点切回粤语,“打搞……”
咔嚓——
回应她的,是一道清脆的机械声。在逼仄昏暗的空间内,有种不容忽略的清晰感。
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谢青缦怔了一下。
一个男人坐在驾驶座,昏光之下,虽然五官看不分明,但他短发利落,身形硬朗,侧脸轮廓流畅,显得格外深邃,阴沉又桀骜。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熨帖而贵气。
钻石袖扣被取下,随意扔在一边,折了两道的袖口,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把玩着一支银色勃朗宁。
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散漫劲儿,但气场太凶,太冷厉。
——他看上去绝非善类。
我靠,什么情况?
原本“雨天、豪车、美人”,她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对方误会自己投怀送抱,别有用心。
但现在的场面,着实超纲了。
她没心情辨别,这到底是玩具模型,还是真家伙。她只想远离是非之地。
总不能留下来攀攀交情吧?
她是该说“不好意思,我走错了,您不用理我,继续继续”,还是直接求饶“大哥,我口风很紧的,您别杀我灭口”啊?
怎么看,这他妈都像下一个凶案现场啊。
内心戏有多丰富,谢青缦就有多僵。
车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吊诡的应景,四下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死寂。
谢青缦浑身的血快冷透了。
她张了张唇,声音卡在喉管里,呼吸窒了一秒,动都不敢动。
男人大约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但不在意。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冽的声音透着一点不耐:
“下车。”
求之不得。
就像寻到牢笼出口的困兽,谢青缦顾不上多想,只想脱离险地。
可车门还没开启,她又被一股力道扯回去,“等等——”
“别动。”
毫无征兆地,男人欺身靠过来,谢青缦几乎被他圈进了怀里。
一瞬间的距离拉近。
逼仄的车内,光怪陆离的车饰灯,将眼前的一切切割得凌乱不明,感官触觉被无限放大。男人怀中的气息偏冷,凛冽如霜雪,覆盖了她满身。
这是一个足够让狩猎者围困猎物致死的距离——
他拽她的动作很轻,没用几分力,但他另一只手还握着勃朗宁,横过了她的腰侧。
足够暧昧的姿势,也足够肃杀的氛围,将她抱存的侥幸浇灭。
“你——”男人半垂着视线,墨黑的眸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抬手挑她的下巴,似乎想转向自己。
谢青缦心惊肉跳。
她怕他改主意,自然没听出他的缓和与迟疑,一把挣开了他,夺门而逃。
生门近在眼前。
男人没阻止,大约也不需要阻止。
因为车外不知是谁,正守在那儿——
车门开启的空档,来人将从记者身上截下来的摄影装备,抛进了车内。
“叶少,真是巧遇啊。”
来人语气里带了谑意,扬声笑道,“外边猫着个鬼鬼祟祟的记者,里面藏了个美人,您这儿,可真够热闹的。”
谢青缦下意识想回头。
来人早有防备。
他抬手按向她颈后的某个穴位,动作太干脆,根本没给她看清的机会。
谢青缦后颈一麻,直接昏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
闪电穿透了积沉如鳞的阴云,滚滚的暗色席卷了天幕,雨水狂流如注,一切都在转瞬间。
港岛夏末的这场暴雨,就在此刻,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