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京雪忽至 (第2/2页)
两人站在古树之下,松枝纵横蒙密,遮去了大半落雪。
也许是因为身处寺庙,他和她,竟也能如此安和地站在一起。
叶延生看着她捕捉画面的动作,眸底的情绪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
他忽然回答了她刚刚的质疑:“是不够虔诚,不过诚心,又算什么东西?”
“那是您顺风顺水,什么都不需要,”谢青缦轻哼,在心底小小地鄙弃了下,“要是哪天有所求,怕是谁都不能免俗。”
叶延生闻言,不过沉声一笑。
“求神拜佛。”
他带了三分谑意,语调缓慢地把玩这四个字。
佛殿中的金身玉像尽收眼底,他眸色冷淡,笑意凉薄,将狂悖的话说得风轻云淡:
“求神拜佛,不如求我。”
谢青缦指尖微跳,下意识地望向他。
天光昏微的穹顶之下,空气稀薄,清凌而绵密的新雪,在空灵沉远的暮钟声里,簌簌而落。
暗淡的光线裁出男人挺拔端直的身影,难掩他周身的冷郁和傲气。
“Ivy!”
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向宝珠站在院门下,朝谢青缦的方向,挥了挥手。
“我朋友来了。”
谢青缦顿了下。她跟他不算熟,说“再见”其实有点自作多情。
“我先走了。”
叶延生睨了她一眼,眸底墨黑一片。他没搭腔,只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隔了几米的距离,是他的人。
他手底下的人非常识趣,得到授意,才上前,将一把黑伞递到谢青缦面前。
对方衣着和行为十分低调,在此之前,谢青缦甚至注意不到有人跟随;不过他强壮笔直的身形紧绷着一股张力,食指和虎口有枪茧,更是让人了然——
这人身手不错,应该当过兵。
叶延生朝她微抬了抬下巴,语气沉静,“带着。”
这时候再拿乔,就跟有病似的。谢青缦也没矫情,“成,有缘还你。”
“还我?”叶延生挑眉。
他不在乎这把伞,他只好奇,她打算去哪还。
“给你寄回白加道啊。”谢青缦头也没抬,不假思索,“不过要等我下次出境的时候。”
砰的一声,伞骨撑开。
黑伞在谢青缦手中,穿透了风中撕棉扯絮一般的雪幕。
她一手撑伞,一手回向宝珠催促的消息,全然没看到叶延生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正转身要走,她听到他的声音:“手机给我。”
“嗯?”
动作快上思维一步,谢青缦不自觉地配合。
但递出去的瞬间,她又觉出不妥,缩了几分的手,要收不收地僵在半空。
“好乖。”叶延生笑了声。
有点坏,又有种说不出的散漫劲儿。
他压根没给她迟疑的机会,矮了下肩,半个身子探到伞下,就着她的动作,单手拢住手机,打了几个字。
等搜索跳转的账号添加完成,他才适时地松开她。
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没让人反应过来,刚才那几秒,是如何异样和微妙——
她的指尖,就裹在他掌心之间。
他和她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掌心宽厚、有力,能完全包住她,越衬得她十指纤纤。
一如两人的体型差。
即便是刻意放轻的力道,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控,牢牢禁锢,存在感强烈得让人避无可避。
谢青缦很想后退。
但她克制了这种条件反射:
距离早已被他拉开,她再做出反应,反倒多此一举,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我不常住白加道。还有,”叶延生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转了话锋,“你朋友催你了。”
手机屏幕上方,是一条新弹出的消息:
Isabella:
【你!在!干!什!么!阿吟,你要把冰雪聪明的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嘛!】
多正常的提醒。只是向宝珠偶尔唤她本名,他见了,偏要跟着添上一句:
“阿吟。”
声线是冷的,语气也算不得亲昵,可沾上三分笑意,他这声“阿吟”缱绻至极。
像抵死缠绵后的意犹未尽,似是而非地摄人心。
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耳根蹿起。
要死。
谢青缦瞪了叶延生一眼,眸中带了点似真似假的嗔怪和愠色。
她无声地压低黑伞,隔开他的视线。
错身而过。
耳后落下一声笑,昭示了对方的好心情。
谢青缦只当没听见,匆匆穿过雪幕,朝等在对面院门下的向宝珠走去。
“聊什么呢,这么久?”
向宝珠狐疑地朝她身后看去,无意间扫到她手中的伞。
沉香木的雕花暗纹手柄,纹路细腻,低端是口衔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宝石的黑金兽头。没见过的Pasotti款式,应该是订制的。
“那谁啊?”向宝珠实在好奇,“看你们俩很熟的样子。”
“陌生人。”
“诓我呢?哪个陌生人会借这么贵的伞……”向宝珠狐疑地看她,“而且你跟一陌生人说话,用得着贴那么近?”
可惜人走远了,都看不到影了。
向宝珠再好奇,也不能追上去一探究竟。
谢青缦懒得满足她的八卦心,只是笑了笑,“真的不熟,就打了个照面。”
本该是没交集的陌路人。
寺庙内梵音阵阵,雪落穿庭,谢青缦看着漫天的大雪,脑海中闪过的只是他那句——
「求神拜佛,不如求我。」
多轻狂。
谢青缦低了低视线,纤密的睫毛眨落如蝉翼,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野心和欲念在疯长。
但又方生方灭,掩盖在大雪中。
-
次日,首都国际机场,贵宾楼。
休息室内很安静,空气中弥留的淡香幽微,被暖风一烘,有种微酽的错觉。
谢青缦闭着眼休息等待。
托向宝珠的福,她昨天跟赶场子似的。
从寺庙出来,参加香水发布晚宴,泡私汤,回去的路上,还顺道去朋友新开的会所捧了个场;今早嫌无聊,向宝珠大手一挥,又预订了一套Bisten系列黑白老花硬箱和今年秀款的ArcdeTriomphe,Lv的品牌方上门为她开插花课……
时间一直消磨到来机场。没消停多久,上午没拨通的电话打了进来。
“有事?”
“只是想起来,给你提个醒儿,信托官司很难打赢。”
谢青缦闭着眼睛,手背往额上一搭,语气有些烦闷,“如果这招有用,哪儿轮得到你在老太太面前扮演孝子贤孙?”
让法院颁布禁制令,撤换家族信托,确实能洗掉高层不少势力。
但这条路基本行不通。
虽说她想做甩手掌柜,换人全权接手,但港城那边动静太大了,外界和港媒的猜测和报道纷纭,实在让人无法坐视。
通话对面闻言,不过懒声一笑,几分揶揄,几分提醒:“老太太可不见得会和你谈亲情。”
谢青缦睁开眼。
她看着光线穿过玻璃切割出奇特的影子,无声地勾唇,眸底一片冷意和讥诮:
“是啊,说到底,我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