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牡丹入馔,扇底流年(上) (第2/2页)
“顾郎君,你看那个。”
阮云笙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个吹糖人的小摊。
那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手里捏着一团麦芽糖,鼓起腮帮子一吹,手下再那么几下一捏一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在竹签顶端成了形。
顾雪汀笑了笑,掏出几枚铜钱递过去:“老丈,给这位……娘子,捏一只青鸾。”
“好嘞!”老头应了一声,手指翻飞。不多时,一只昂首展翅、尾羽修长的糖青鸾便递到了云笙手中。
那麦芽糖透着琥珀色的光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云笙拿着它,竟有些舍不得吃,只是举在眼前细细端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少女才有的天真与欢喜。
顾雪汀看着她,心头微软。谁能想到,这个为了几文钱的糖人便笑逐颜开的女子,平日里要在那红尘浊浪中,戴着多么厚重的面具,去应对那些虚情假意的逢迎?
日头渐渐偏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青石板上。
“走吧,”顾雪汀轻摇折扇,遮去眼底那一抹温柔,“这只是开胃的小点心。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前头的真味斋。”
真味斋,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坐落在繁华的东大街上。
两人上了二楼临窗的雅座。推开雕花的木窗,大半个洛阳城的屋脊便尽收眼底。灰瓦如鳞,层层叠叠地铺向远方,在夕阳的勾勒下,像是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墨长卷。
两人收回目光,既来这洛阳首屈一指的酒楼,便不再拘泥,点了招牌的几道大菜,又特意嘱咐温一壶陈年的花雕。小二应声唱喏,脚步匆匆下楼传菜去了。
堂中正是饭点,人声鼎沸。笑语杂在杯盘碰撞的脆响里,透过那一扇雕着如意云纹的薄木隔扇,隐约送进雅间来。
就在这等菜的空档,隔壁雅间里传来几名士子酒后的闲谈,声音虽刻意压低,却在这薄薄的板壁间隐约可闻:
“……说起天启年间京师那桩旧案,诸位可还记得?
当年那教坊司里最是名动一时的清倌人,叫什么来着……对了,便是号作‘水月’的那一位。”
顾雪汀捏着扇骨的手指微微一顿。
水月?那诡异戏本的名字,恰好便有这两个字。虽说“水月”二字常指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本就是词牌曲谱里的常客,但此刻听来,仍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隔壁那人有些感慨,借着酒意叹道:
“自然记得。那时在下恰在京中游学,曾有幸远远见过一回。那夜教坊司红飞翠舞,满楼的姑娘哪个不是浓妆艳抹、极尽媚态?唯独她,只穿一身素衣,在那画楼最高的栏杆旁静静站着。就像是满池子的浑水里,突然开出了一朵白莲花。那眉眼,那身段,美得简直不像是凡间人。”
旁边一人忙“嘘”了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紧张:
“慎言!虽说如今,今上亲政,阉祸已除,但这毕竟是宫闱旧事,你倒还敢在酒楼里说得这般响?”
“怕什么?说出来也好,叫后人都记得那帮阉党的脏心烂肺。”
先前那人冷笑一声,筷子敲在碗边,叮当乱响,“如此绝色,偏生被那魏忠贤看中。我听宫里退下来的老人说,那晚水月姑娘不过是不肯献媚,在席间唱错了一阕词,就被那九千岁扣了个‘讥讪朝政’的罪名。那老阉贼一怒之下,当即叫两名番子将人从画舫上拖下去,活生生摁进那冰冷刺骨的金水河里……”
“……也是个烈性子,据说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气了,手里却还要命地攥着个不值钱的木簪子。”
顾雪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头掠过一丝阴霾。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她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是特意带阮姐姐出来散心的,怎能让这些隔墙传来的糟心事坏了气氛?
她迅速收敛了心神,旋即换上一副温润笑颜,身子微微前倾,对着面色微白的阮云笙轻声道:
“姐姐,莫去理会这些市井闲谈。咱们今日是来尝鲜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恨,随风听过便罢了,哪有咱们眼前这人间烟火气来得实在?”
也就是在这时。
“客官,您的头道大菜——牡丹燕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