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诡市听潮,人柱成城 (第2/2页)
众人目光看去。
那书生眼神有些发直,自顾自地说道:“我准备科考,熬夜读书。最近总听到耳边有个细细的声音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拜哪个码头,写什么文章……我都照做了,果然事事顺遂。”
“可最近……我晚上做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座看不见顶的高楼上。楼下全是脸被遮住的人,伸着无数根线,死死地系在我身上。”
书生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扫过众人:“今早醒来,我发现自己写字的笔迹变了。说话的口音也变了。就像是……就像是我正在慢慢变成另一个人。”
“那是谁?”
书生没回答,只是突然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往下说。
阮云笙的脸色煞白。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自己的耳后,却在半空中被顾雪汀紧紧握住。
“顾公子?”
韩子敛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转过头来,笑着打趣道:“咱们洛阳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顾公子是从汴梁来的高才,又是那般见识不凡,定也有什么压箱底的奇闻吧?”
“是啊,顾公子也讲一个!”众人纷纷起哄。
顾雪汀先是推辞了一番,见众人盛情难却,便淡淡一笑。
“既如此,”她轻摇折扇,目光投向虚空,“在下便讲一桩……听来像鬼故事,其实只是一桩‘城’的故事。”
“发生在何处,就不说了。免得诸君说我妄议。”
厅内渐渐安静下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某地有座城,临着大河。每逢涨水,城墙就要塌,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了个大员来修堤,请了位绝顶的匠人。”
顾雪汀的声音平稳,继续道:
“那匠人试遍了法子,堤坝还是屡修屡塌。后来来了个神巫,看了一眼便说:这地基太软,吃不住劲。得喂它吃点……硬东西。”
“什么硬东西?”有人忍不住问。
顾雪汀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工地上开始有人失踪。先是无依无靠的乞丐,后来是莫名犯了罪的囚徒,再后来……甚至连做工的壮丁,也有去无回。”
“有人说,看见他们被活生生地推进了刚筑好的堤基里。每砌一层砖,就封一个人。”
“那一年,堤修成了。固若金汤,再大的水也没冲垮。百姓欢呼,给那大员立了生祠,那是多大的功德啊。”
“可是……”
顾雪汀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极轻。
“那城里虽然没再发大水,却开始闹瘟疫。而且,每到夜深人静,住在堤边的老百姓,总能听见地底下有人在哭。”
“哭什么?”
“哭……‘好冷啊……好重啊……你们什么时候,才肯记起我们?’”
厅内死寂一片。只有窗外的风声。
“后来,那城也不是被水毁的。是人心乱了,流寇一来,城里人自己把城门开了。那座埋了无数人柱的堤坝,最后只剩下一段残垣断壁。”
“据说,在那残墙上,有人刻了一行字。”
顾雪汀垂着长长的睫毛,幽幽的道:
“此城脚下,有人成了木桩。城若不肯记人,人终有一日,会来找城算账。”
讲完,竟一时无人说话。
片刻,一个年轻士子干笑了一声,打趣道:
“顾公子这故事讲得……倒是新鲜。不过,若照您这般说法,咱们这河堤,往后可是都不敢修了?”
顾雪汀淡淡笑道:
“我哪敢妄议水利。只是觉得,有的城,是人守城;有的城,是拿人当砖石去砌。前一种城塌了,人还记得它;后一种城……就算不塌,也活不到人心里去。”
她说完,对着众人微微一拱手:“夜深了,故事听着心寒。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她牵起阮云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听雨轩。
门外,更夫正敲响了三更的锣。
“咚——!咚!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路边,驾车的是一直等候的福伯。
上了车,放下了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顾雪汀那种从容的“公子气度”瞬间卸去。她靠在车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妹妹……”云笙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妹妹在哪里听到的这故事?”
顾雪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但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姐姐,那不只是故事。”
她看向车窗外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福王府方向。
“这故事就写在千年的史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