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塔影封喉,青衫化尘 (第2/2页)
云笙颤抖着将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折子,探入了井口。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井底那一方狭窄逼仄的空间。
以及,蜷缩在井底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保持着诡异跪姿的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那是读书人最常见的打扮。但他跪在井底,双膝深陷在烂泥里,脊背挺得笔直,头颅低垂,双手高高举起,似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托举着整座佛塔的重量。
“这身衣服……”
云笙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碎成了渣。
她颤抖着将火折子往下探了探。光线落在了那件青衫的领口处。
那里,用湖蓝色的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并不精致的云纹。那是那年冬至,她怕弟弟冷,亲手缝上去的。
“清……清沅?”
这一声呼唤,轻得像是一片落叶,却在这死寂的竖井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井底的那个人,听到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那个原本如同死物般跪着的人,头颅缓缓地、机械地转了过来,抬起了脸。
火光照亮了那张脸。
云笙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抽走了。
那是一张依然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少年面庞。可此刻,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色,上面布满了龟裂的泥纹。
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最爱笑、最清澈的眼睛,此刻被两根极细的银针,深深地刺入了瞳孔深处。黑红色的血水顺着针尾流下,在脸颊上画出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而他的嘴巴,被粗糙的麻绳像缝布袋一样,一针一线地缝合了起来,嘴角却被人为地向上拉扯,固定成了一个永恒的大笑。
“吼——!”
一声根本不属于人类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嘶吼,猛地炸响。
受到了活人气息和至亲呼唤的刺激,那具被做成“镇物”的躯壳彻底失控了。
他跪着的双腿猛地发力,从那狭窄的竖井中直直地窜了起来!
他的上半身瞬间探出了井口,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风,那张流着黑血的笑脸,几乎就贴在了云笙的鼻尖上。
那双曾经用来抚琴与写字的手,早已不再是血肉之躯。十根手指的皮肉溃烂剥落,露出了下面被打磨得锋利如刀的森白指骨,如十把粹了毒的匕首,带着破风声,直刺云笙的咽喉!
云笙完全呆住了。
“姐姐!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狠狠撞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雪汀什么也没想,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她一把将云笙推向一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个怪物的利爪之下。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股腥风已经扑到了脸上。
“噗嗤!”
利爪撕裂布帛的声音就在耳边。
那被打磨成利刃的指骨,划破了顾雪汀挡在身前的衣袖,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洒在了云笙那张惨白的脸上。
下一刻,锋利的骨尖离顾雪汀脆弱的咽喉,仅仅只有半寸之遥。
死亡是如此之近,近到她甚至能闻到那指骨上散发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就在此时。
“嗡——”
时间,停住了。
白马寺上空的夜色,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扭曲。原本稀疏的星月突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浩瀚的太古星空。
一道纯粹又威严至极的白光,从顾雪汀体内毫无征兆地爆发。
在那白光之中,一道虚幻的身影在她身后一闪而逝。那身影身着星辰织就的长裙,赤足踏在虚空之上,脚下是星辰生灭。
那只即将刺入顾雪汀身体的利爪,在接触到这层星光的瞬间,突然凝固在了半空。
“清沅”那原本狰狞的面孔上,那永恒的大笑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瞬的茫然,和一丝……解脱。
就像是风吹过沙丘。
从指尖开始,那具被亵渎的躯壳,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一滴血,也没有留下一块骨。
仅仅是一个呼吸间,那个恐怖的活人泥偶便化作了漫天的尘埃,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石阶上,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冷光。
“叮。”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星空消散,夜色回归。
顾雪汀身子一软,直觉浑身滚烫,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只有云笙还跪在那里。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地的灰白尘埃。
这就是她的弟弟。这就是那个她说要带他去吃烧鹅的弟弟。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捧起那些灰。可那灰太细了,顺着她的指缝,无情地漏了下去,融进了泥土里。
她想哭,可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火炭,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感到心里好痛,像一把钝刀,在她的心口慢慢地锯着。
月光照亮了地上那个发光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清沅从不离身的玉佩。
云笙捡起那块玉佩,紧紧地贴在脸上。玉是凉的,像弟弟死前的手。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原本总是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温婉的眸子,此刻变得空洞而死寂,只是眼泪噗噗地落下。
“雪汀妹妹,受伤了,我得坚强起来…”
她咬着牙,喃喃自语道。撕下自己的裙摆,一圈圈缠在顾雪汀的手臂上。然后,她转过身,用那副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瘦弱身躯,背起了昏迷的顾雪汀。
她没有再回头。
她背着顾雪汀,一步一步,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妹妹……”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烧鹅以后再吃。姐姐……带你回家。”
风吹过白马寺的檐铃,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