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呓语与松动的冰山 (第2/2页)
“是,先生。”医生连忙应道,调整治疗方案。
萧烬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门口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苏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眼角隐约的水光,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愧疚,掠过萧烬心头。他让她与孩子隔离,是为了安全和厘清真相,但此刻看着孩子病痛、看着她这副模样,他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这个决定的绝对正确性。
他转身,走向门口。
苏晚似乎直到他走近,才恍惚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曾经清澈柔和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盛满了惊惧、哀求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萧烬……”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就一会儿……”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袖,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得厉害。
萧烬看着她眼中滚动的泪水和近乎卑微的乞求,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更清晰了些。他避开了她的手,但语气却不像之前那般冷硬:“医生在治疗,你进去也帮不上忙。”
“我能陪着他……他能感觉到我……”苏晚的泪水终于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下,“他需要妈妈……萧烬,我求你了……他是我的命啊……”
最后那句话,带着泣血的绝望,重重敲在萧烬心上。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不容作伪的、一个母亲最原始最深刻的痛苦。
就在这时,房间内,床上的苏屿在药物的作用下,哭声渐弱,转为难受的哼哼,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他烧得迷迷糊糊,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断续而模糊。
“……妈妈……疼……爸爸……怕……”
爸爸?
萧烬和苏晚同时听到了这个词,尽管含糊不清,但在寂静的门口,却异常清晰。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怔怔地望向房间。
萧烬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是“爸爸”……这次,是在病痛和恐惧中无意识的呼唤。这个词,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几乎陌生的孩子口中,以如此脆弱无助的方式喊出,带来的冲击力,远胜于上次睡梦中的呓语。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被需要的感觉?迟来的责任感?还是……一种面对弱小生命的、无法推卸的本能牵绊?
他看着苏晚脸上瞬间交织的痛楚、希冀和更深的哀伤,看着房间里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又想到外面虎视眈眈的“灰狐”、在逃的江雨柔、以及那个神秘的境外雇主……
防线,似乎在这一声声模糊的“爸爸”和眼前女人绝望的泪水面前,出现了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松动。
“……让他妈妈进去。”萧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是对着房间内的李阿姨和周伯说的,“陪在孩子身边。但仅限于此,一切听从医生安排。”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瞬间涌上难以置信和感激神色的脸,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李阿姨轻声唤她,她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冲进房间,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儿子滚烫的小手,将脸贴上去,泪水无声地奔流,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混杂了一丝失而复得的悲恸和希望。
萧烬回到书房,却没有立刻处理公务。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绝对静默”笼罩的、一片漆黑的庭院,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孩子嘶哑的哭声和那声模糊的“爸爸”,眼前晃动着苏晚那张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脸。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理智告诉他,现在的让步可能是危险的,苏晚身上的谜团仍未解开,她的情绪也可能不稳定。但情感(如果他那冰封的心还存在这种东西的话)却在提醒他,那个正在病痛中挣扎的小生命,是他萧烬的儿子。而那个守在床边、近乎崩溃的女人,是孩子的母亲,是他曾经……或许现在依然无法完全漠视的存在。
冰山的一角,在孩子的病痛和无意识的呼唤中,在母亲绝望的眼泪前,悄然松动、融化了一线缝隙。而缝隙之下涌动的是怎样的暗流,连萧烬自己,此刻也难以分辨。
他按下通讯器,声音恢复了冷硬,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凌云,汇报江雨柔的追踪进展,以及‘灰狐’雇主调查的最新情况。”
风暴并未停歇,威胁依然环伺。但在这座沉静如深海的老宅里,某些微妙的东西,正在无声地改变。脆弱的新生羁绊与沉重的旧日恩怨,在病榻之前,开始了第一轮无声而激烈的角力。